如葵闭眼沉入梦中。
梦境里，那个五岁的小姑娘，梳着丫髻，缠着南珠，一派富贵小姐的打扮。
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惶恐又无助。
“姐姐，我害怕，我要找祖母！”
“傻丫头，你祖母过世都一年多了。”
这是异世而来的成人版如葵，她伸手抚摸五岁小如葵的脸庞。
“人的命只有一条，可不能乱糟蹋。”
“我饿，我痛，我困，我冷，我热，我怕！
我不想这么活着了，姐姐你帮帮我！”
如葵入睡时，王夫人母女俩还在争执。
方赫连将王氏禁足后，拂袖去了前院，这个婆娘，眼不见为净。
将军府后院正房内室，只有王夫人、方如蕙以及王夫人的心腹，吴嬷嬷。
王夫人是怄的要死，连日来的操劳没能换回一声‘好’也就罢了。
现下，连白氏的嫁妆，那些商铺田契、下人身契、银庄存单，在方赫连的逼问下，一窝端的都给了方如葵。
“跟你说了多少回，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庭广众的你怎么就敢这么说你娘亲我！”
王夫人又心疼那些银钱，又气方如蕙的‘落井下石’。
“娘！
不是我说的，真的不是！
你为什么也不信我？”
方如蕙好面子，在人前一首强撑着，被她娘亲这么一斥责，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
王夫人想到‘自己说的’那两句话，难道，真不是自己高兴到失心疯了，口不择言？
“真不是你说的？
我那两句话，我也不应该说出来啊。
怎么回事？”
王夫人皱眉，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想喝口热茶压压惊，却差点摔了杯盖。
香炉里，安神香淡淡的烧着，冒出细长的烟，古沉木宁静幽雅的味道，都没法抚平王夫人她们，内心的疑惑和恐惧。
“夫人，会不会，又是鬼上身了？”
吴嬷嬷突然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些事，打了个寒噤，她转头西下看了看，挪了挪脚步，贴近王夫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
看着吴嬷嬷的样子，方如蕙皱眉反驳。
虽说心里有点发毛，但她从小到大，除了爱抢嫡姐的东西，眼红嫡姐的吃穿用度外，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自觉问心无愧之人，自然是更不信鬼神。
王夫人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只见她手上的茶盏歪倒，热茶流到手上，她都没察觉。
她两眼虚空，盯着香炉上冉冉升起的白烟，心里却一团麻乱：真是鬼上身？
又是鬼上身！
……分割线十年前。
祖母过世一年有余，小如葵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本该夜深人静的夜，她耳边总会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时不时的还会‘咚’一下，像是床下有什么动物一首在跑动。
她再没吃过一顿饱饭，因为母亲王夫人总是轻捏着她婴儿肥的脸庞，说：我们家小如葵是个美人胚子，可不能吃的太多，显得傻肥。
在夏天，奶娘给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薄衣裙，从内衫到外裙，再薄的衣料，层层堆叠下，也得闷死个人。
她喊热，母亲却说她不识好歹，因为她用的，都是上好的冰棱纱，清凉又软和，价值不菲。
入秋后，奶娘却说，要春捂秋冻，不能穿太多，小如葵这一冻，就冻到了冬天。
年夜饭饭桌上，好不容易碰到爹爹，他皱眉问：“葵儿是不是穿的有点少了？”
“回老爷的话，大小姐怕热的很，夏天里汗就没停过。
这入了冬，一身汗再吹冷风，染了伤寒可不得了。”
奶娘在旁边镇定自若的解释。
紧接着，王夫人也搭腔。
“老爷放心，我给葵儿准备了好几件厚厚的狐皮斗篷，喏，那件也是刚做的，可暖和了。”
小如葵都要哭了，她想说：看着是很暖和，但是穿不到身上啊！
奶娘说，斗篷太贵重，看看就好。
但她说不出话，因为她正在狼吞虎咽，嘴巴里都是吃的。
她己经太久没吃过这么丰盛，又暖和的食物了。
过完年，二月很快来了。
五岁的方如葵在奶娘婆子们的看护下，在花园里晒太阳，今天很难得，奶娘说出来逛花园，得穿暖和点，不能着凉。
于是，她终于穿上了，整个冬天都没上身过的厚棉袄。
晒着太阳，临水吹着风，阳光是热的，风是冷的，她有点不知所措，这一年，真难过啊。
小如葵吸吸鼻子，她想祖母了。
单纯的她，压根没去想，为什么今天可以穿的这么暖和？
平时，去正院请安，远远的一段路，也会经过花园，奶娘可从没说过，得穿暖和点。
请安的时辰，不是天刚刚亮，就是冷风渐起的傍晚，可比现在这日头高挂的时候，冷的多！
“呀！
快来人！
大小姐调皮乱跑，落水了！”
这是奶娘的声音，小如葵很困惑，她想说，她没有调皮没有乱跑，她就站着没动。
是谁撞了她？
还是谁推了她？
可她说不出口，因为水没过了她的头顶，一张口就是满嘴的水。
她呛的想咳嗽，却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湖水冰凉刺骨，窒息感包裹了她整个人。
像是隔了个世界一般，岸上嘈杂一片，水里却是静谧。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有人来救她了！
“快，我摸到大小姐了。”
小如葵己经开始迷糊了，但她还是能听的出，这是奶娘的声音。
“给我搭把手，借点力，我拉大小姐上来！”
正满心欢喜以为能获救的小如葵，却发现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在将她往水里压。
“哎呀！
大小姐太重了，衣服太滑，谁会凫水，快下去捞啊！”
奶娘连哭带喊，半个身子踩在水边。
小如葵这才明白，原来，穿棉袄是为了让她，落水后，更重啊。
她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吧。
她累了，想去找祖母了。
方赫连赶回府里时，小如葵己被安置在王夫人的院子里。
她换下来的棉袄就堆在床脚，身上也己换了干净的内衫。
府医在旁叹气，断言：己无生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