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楚国皇宫。
静姝宫寝殿内,夜明珠所制琉璃灯大亮,那璀璨的光芒仿若天上繁星落入凡间,将整个寝殿照得如同白昼。
沉香木阔床边,鲛绡宝罗帐轻轻摇曳,帐上金丝海棠花在宫灯的闪烁下,浮光掠影,如梦似幻,仿佛每一朵花都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帐中,隐约可见榻上躺着一名女子。
“啊!”
女子尖叫醒来,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醒了陪侍的侍女。
“殿下!”
侍女连忙上前来,望着一脸惊恐的公主,侍女的眼中满是关切,急切地问道:“殿下可是又梦魇了?”
女子容颜绝美,无双的美眸中挂着两滴清泪,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晶莹的珍珠。
她望着眼前身着青衣的女婢,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着她的衣袖,惊呼道:“青荷,你没死!”
被唤作青荷的婢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她轻轻将公主的手塞回锦被之中,动作轻柔而又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说道:“殿下莫不是做梦梦见青荷死了?”
女子却没有回答她,半坐起身,环顾西周,喃喃道:“这里是静姝宫,我这是死后魂魄回到楚宫了?”
青荷吓得连忙拍了三下床榻道:“呸呸呸----神明在上,殿下这是梦魇说的胡话,算不得数......”女子不理她,顾自起身,来到窗前。
窗外,不见圆月,只有一弯弦月挂在漆黑的夜空,宛如一把银色的镰刀,洒下清冷的光辉。
这时,外间陪侍的女使江芙亦听见动静跑了进来。
女子看见她,犹如看见救星:“姑姑,你不是与我在羯人营中相依为命吗?
我们怎会又回到楚宫了?”
江芙近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烧退了呀?”
她接过青荷手中的外衫,给女子披上,叮嘱道:“殿下烧了两日,时常梦魇胡言,当不得真。
今日这烧方退下,您可要仔细身子,不可再反复了......”“那些可怕之事真的是梦吗?
可是为何梦中的一切都那般真实?
浮生若梦,何真何妄?
如若此间是梦,我倒希望这梦永远不会醒......”女子喃喃道,她望着不远处的妆镜,缓缓踱步过去,望着镜中倾国倾城的颜色,回头再细看了江芙与青荷一眼,明显比那梦魇之中要年轻稚嫩许多。
“青荷,你今年芳辰几何?”
青荷与她同岁,八岁时便跟在她身边。
“殿下,您忘了,奴与您同岁,还有三个月便十七了。”
青荷有些诧异地回答道,担忧地与江芙姑姑对望了一眼,殿下这烧莫不是把脑子烧糊涂了?
“快十七岁了,也就是说,大王马上便会下旨,命我与雍王联姻。”
而距离羯人入侵,还有不到七年时间。
说到此事,江芙也忧心忡忡道:“殿下,五日前大王便己下口谕,命殿下一个月后前往雍国与雍王联姻。
正因为此,殿下忧思成疾,连烧了好几日。
奴己命人传信与大公子,想必这两日大公子己得知消息,希望公子能在大王下明旨之前想到对策,不让公主殿下远嫁异国。”
原来这女子便是楚国公主沐云洛。
她虽于两个月前被封为楚国的朝云公主,但实乃沐氏皇族远支,勉强算得上是楚帝沐天宸的堂妹。
原本她与父兄远在楚境的沅州封地自由自在,只因十二岁那年,与父兄一起回京祭祖之时,被当时的楚王沐天宸发现其倾城国色,便借在太后跟前侍疾为由,将她强行留在楚王宫,悉心培养,以作大用。
“对策?
兄长想的这对策想必便是今后将手中经营之获利八成交予皇家内库。”
沐云洛想到梦魇之中,父兄为了她不远嫁异国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听闻殿下身体有恙,苏公子托表妹平乐郡主前来探望过殿下,公子让殿下莫要心急,万事有他在,必不会让殿下远赴异国。”
青荷亦说道。
苏公子?
楚国第一世家苏家的嫡公子苏临安,师从经世名儒莫非,于弱冠之年,以一首《天都赋》得获圣眷,更以绝佳的琴技名动建安,曾于两年前入宫为皇子公主们讲学授琴,沐云洛亦是其中学子之一。
朝夕相处之中,才子佳人,良缘天成。
只是,年初的上元佳节,苏临安与沐云洛二人方互通心意,如今过去不过几个月,便闻此噩耗。
沐云洛想到梦魇中苏临安得知大王欲将她送往雍国联姻的消息后,不顾家族反对,冒死前来圣驾前献计并求娶。
而楚帝与自己兄长的交易达成后,明面上虽未反对苏临安的求娶,却为了惩罚于他们,在大婚之日便将苏临安贬至凉州军中,让他夫妇二人不得不分离数年。
正因为此,几年后雍楚交战,苏临安全无音讯传回建安之时,她才心急如焚地带人寻至北地凉州,辗转落入羯族赫沙王手中......眼下,便看这几日兄长与苏公子二人的应对之策,若与梦魇之中吻合,那这梦魇中的事情,怕是会一一应验。
沐云洛惶惶中过了两日,终于等到了兄长沐文宣入宫探病。
果不其然,沐文宣身为楚国皇商,原本经营获利只需给西成至皇家,如今打算再加西成利润,以巨额收益来换取嫡亲妹妹沐云洛的自由。
同时,沐文宣私下言及,进宫前苏临安亦向他坦诚,会向陛下求娶,并献上绝色佳人替嫁。
至此,沐云洛梦魇之中的境况得到验证,虽然江芙姑姑与青荷一首安慰她是梦魇,但她自己心中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得到,那些是自己曾经亲历之事。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愿重蹈覆辙。
于是,她将自己两日来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告诉沐文宣:“兄长,不必为我费心筹谋,我自愿前往雍国联姻。
也麻烦兄长转告苏公子,今生无缘,望各自珍重!”
沐文宣闻言大惊,从香樟雕花座椅上弹跳而起:“为何?
你可是受了胁迫?”
沐云洛摇了摇头。
沐文宣见屋中并无外人,便命青荷与白芷守在屋外,方着急劝道:“既无人胁迫,父兄怎能眼睁睁看你远嫁异国,你可知,传言那雍王暴虐狠厉,你孤身入雍,父兄岂能安心?”
说到此处,沐文宣压低声音,近前说道:“你如此聪慧,应当知晓,大王雄心壮志,说是联姻,实则是缓兵之计,楚雍之间,将来必有一战。
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当初你被强留入宫,父亲与为兄便知晓会有这一日。
你可知,这几年,为兄努力经营,父亲与外祖家费心筹谋,皆是为了今日能有与大王谈条件的能力......”沐云洛亦想过按照父兄的安排出宫,避开上一世嫁苏临安,赴凉州,委身贼寇的命运轨迹,回到沅州,独善其身。
只是,在赫沙身边一年多,她见到了那么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身处那般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她要如何心安理得地独善其身?
心里藏了这样惨烈的未来,她深知,个人的情爱,甚至个人的生死,都变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