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青铜鼎里沸腾的婴胎汤气味中苏醒的。
血痂剥落的声响像是蝉蜕在暗夜里炸裂。
那些凝结千年的暗红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指尖触到腰间箭囊的瞬间,十二支青铜箭镞同时发出蜂鸣,震得我齿根发酸。
祠堂外的老槐树上,九只血鸦正用尖锐的喙部啄食自己的内脏。
"猎神醒了!"瘸腿祭司拖着半截人腿骨冲进祠堂,骨杖敲击青砖时溅起的火星点燃了供桌上的煤油灯。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上扭曲成兽形,犄角刺破房梁,利爪撕开裂隙里渗出的血雾。
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
透过剥落的朱漆门缝,我望见十八具倒吊在槐树下的尸体正在风中打转。
他们的肚脐里生出青铜锁链,链条另一端没入地下,牵扯着某个正在苏醒的庞然大物。
最末端的尸体突然睁开只剩窟窿的眼眶,腐烂的声带挤出嘶吼:"凿齿...要开宴了..."瘸腿祭司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纹路里蠕动的蛆虫顺着我的血脉钻进皮肤。
"三日前血月现世,九婴在渭水产卵。
"他残缺的舌头在口腔里卷动,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腐肉气息,"村长献祭了九对童男女,但青铜鼎里的卦象... 卦象..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截断。
供桌上的青铜爵杯突然渗出黑血,黏稠液体在桌面蜿蜒成甲骨文的"凶"字。
我解下背后的射日弓,弓弦震颤时发出的嗡鸣让房梁上的蛛网瞬间结冰。
瘸腿祭司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撕开自己的胸腔,里面蜷缩着个浑身长满肉芽的婴孩。
"晚了..."婴孩睁开没有眼睑的双目,瞳孔是两簇幽蓝鬼火,"晚了,凿齿的獠牙已经刺穿地脉。
"大地在此时裂开狰狞伤口。
倒吊的尸体们齐声尖啸,肚脐里的青铜锁链疯狂收绞。
槐树根须破土而出的瞬间,我嗅到浓重的铁锈味——那不是血,是地心深处翻涌的岩浆正在凝固成青铜。
祠堂墙壁开始渗出黄色脓液,砖缝里探出无数只生着绿毛的手掌。
瘸腿祭司突然将胸膛里的婴孩塞进裂开的地缝。
血肉触碰到岩浆的刹那,整片土地发出濒死的哀鸣。
我看到地平线尽头升起九根青铜柱,每根柱体都缠绕着碗口粗的赤链蛇。
蛇群中央,凿齿正用獠牙撕扯一具牯牛尸体。
这头叫做凿齿的凶兽,它的形貌远比任何记载凶兽都可怖。
它人面虎身的躯体上覆盖着鳞甲,每片甲胄都镶嵌着活人眼珠。
当它转身时,那些瞳孔齐刷刷转向祠堂方向。
最骇人的是它口中那对三尺长的獠牙,牙尖不断滴落墨绿毒液,落地即成蠕动的蛆虫。
弓弦割破指尖的瞬间,十二支箭镞同时泛起血光。
第一箭离弦时带着凤鸣般的清越,却在触及凿齿眉心的刹那被獠牙咬住。
箭杆在兽口中炸成碎片,飞溅的木刺扎进我的右眼。
温热血浆滑过脸颊时,我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
瘸腿祭司突然扑上来啃咬我的伤口。
他牙齿间缠绕的怨气渗入血脉,右眼窝里顿时生出无数细密肉芽。
透过新生的复眼,我看见凿齿背后浮现出九道虚影——那是被它吞噬的亡魂正在獠牙上跳傩戏。
"用血喂箭!"胸腔里的声音不是我自己的,"后羿的血咒要用血来破!"第二箭蘸着眼窝热血离弦。
这次箭镞在半空化作浴火毕方,锋利的尖喙直取凶兽左目。
凿齿发出撼动天地的怒吼,獠牙横扫时掀起腥风血雨。
毕方灵体在毒雾中消散,但箭矢已深深没入凶兽眼窝。
黑血喷溅处,那些嵌在鳞甲上的活人眼珠接连爆裂。
我趁机跃上祠堂飞檐。
瓦片在脚下碎成齑粉,裂缝中涌出的血雾托住身形。
第三箭瞄准凶兽咽喉时,突然听见地底传来婴儿啼哭。
十八具倒吊尸体齐声应和,他们腐烂的声带居然发出清亮儿歌:青铜柱,赤链绕 九婴醒,天地倒 獠牙开宴食百牲 血月照处皆牲牢凿齿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拍向心口鳞甲。
镶嵌在此处的七颗眼珠应声而碎,黑血凝成符咒浮空晃荡。
我的第四箭穿透符咒时,箭杆突然生出无数肉瘤。
箭镞在触及凶兽皮毛前腐化成灰,余劲却震得它连退七步。
凶兽仰天嘶吼,獠牙刺入地面。
整个村庄开始下沉,裂缝中伸出无数白骨手臂抓住我的脚踝。
瘸腿祭司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他残缺的躯体正在融化成血泥,却仍死死抱住我的左腿。
"猎神..."他裂开的头颅里传出九重回声,"羿啊,你本就是灾厄之源..."第五箭贯穿他眉心时,血泥突然凝固成青铜锁链。
我挣断三根脚趾才摆脱桎梏,断趾处喷出的血箭在半空结成罗网。
凿齿正欲扑杀,血网却将它暂时困在原地。
趁着这喘息之机,我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弓身。
弓弦震颤引发空间扭曲,祠堂飞檐上的嘲风兽首突然活过来。
石兽张口吐出幽蓝火焰,火舌舔舐箭镞时凝成冰霜。
第六箭离弦的刹那,方圆十里的水汽尽数冻结。
冰箭贯穿凶兽右爪,将它钉死在青铜柱上。
但真正的杀招藏在第七箭。
当凿齿挣扎着咬向冰箭时,我射出了蘸满额间血的箭矢。
箭镞在飞行中一分为九,化作囚牛、睚眦等龙之九子。
凶兽獠牙咬碎三只幻兽,却被其余六只扯住四肢。
最后一道箭光穿透它心脏时,整个天地为之一静。
胜利的喜悦尚未升起,掌心突然传来灼痛。
低头看去,射日弓的握柄处正在浮现血色咒文。
那些扭曲的符号顺着血脉爬上小臂,所过之处皮肤绽开细密鳞片。
我猛然想起千年前射落九日时,天帝降下的诅咒:"弑日者永堕修罗道"。
凿齿的尸体突然爆裂,碎肉中飞出九道血光投向渭水方向。
倒吊的尸体们齐声大笑,他们脐带般的青铜锁链正在没入我的伤口。
祠堂地面渗出黑色黏液,凝聚成一面青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个戴着九婴面具的女人。
她抬手摘下面具的瞬间,我听见自己颅骨开裂的声响。
第二章 九阴血巢青铜镜面吞没了祠堂最后一丝光线。
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镜中扭曲成九头蛇形,每条蛇颈都缠着褪色的红绸。
镜外传来血肉撕裂的闷响,瘸腿祭司的残躯正被青铜锁链绞成肉糜,碎骨渣滓在血雾中凝成新的甲骨文字。
"羿郎——"镜中女人忽然开口,声线里掺着三百个女童的啼哭,"你斩了凿齿的肉身,可曾听见它魂魄在箭囊里发笑?"箭袋应声炸开。
十二支青铜箭镞悬浮半空,每支箭杆都浮现出凿齿的面容。
它们獠牙开合间吐出毒瘴,瘴气触到梁柱便催生出肉灵芝。
最末端的箭矢突然调转方向,箭镞上的饕餮纹张开血口,将我右耳连皮带骨撕下。
剧痛唤醒千年前的记忆残片:九轮烈日坠落时,焦黑的羽翼在云层中哀鸣。
我的箭矢穿透金乌心脏时,箭杆上悄然爬满血色咒文。
此刻那些咒文正在皮下蠕动,将耳洞涌出的鲜血转化成冰晶。
镜中女人抬手摘下九婴面具。
那张与嫦娥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密密麻麻长着蛇类瞳孔。
"你射落的从来不是太阳,"她指尖划过镜面,我的左眼突然爆出绿浆,"其实,它们是***睫毛化作的火精。
"剧痛中浮现诡异画面:渭水河底沉着青铜***,表面布满妊娠纹般的铜锈。
九具女尸在宫腔内载沉载浮,脐带连接着中央的蛇形机械。
当我想看清细节时,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挥弓砸向铜镜。
镜面碎裂的刹那,万千冤魂尖啸着涌出。
它们裹挟着尸块与铜锈,在祠堂内卷起血肉旋风。
我趁机翻身跃出窗棂,发现整个村庄正在下沉——青石板路上裂开无数张巨口,每张嘴里都伸出缠满水草的青铜锁链。
十八里外的乱葬岗传来编钟轰鸣。
我看见三百具浮尸首尾相衔,在渭水河面拼成先天八卦图。
乾位处的女尸腹部炸裂,九头蛇婴撕开胞宫跃入水中。
它们遇水即长,转瞬化作九根擎天肉柱,柱体表面的人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箭囊中的异变越发剧烈。
幸存的五支箭镞已生出鳞爪,正在蚕食箭袋的犀牛皮。
我扯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雄黄酒,喷在弓臂上的酒液竟燃起幽蓝鬼火。
当第一支异化箭矢扑来时,火焰化作囚牛虚影将其吞下。
"猎神老爷!往这儿!"柴房废墟里钻出个独眼老妪。
她佝偻的背上趴着三只尸猫,猫眼皆是人瞳。
我跟着她钻进地窖时,腥臭的阴风里飘来艾草与尸油混合的怪味。
老妪突然掀开左臂皮肉,露出里面齿轮咬合的青铜机关。
"九婴娘娘在渭水养了九阴巢,"她转动臂内齿轮,地窖墙壁轰然翻转,"每个蛇首都连着口人肉锅炉。
"密室中央的青铜沙盘正在渗血。
渭水河道在沙盘上化作蛇形,九处漩涡标注着朱砂红点。
老妪拔下银簪刺入"坎"位漩涡,沙盘突然升起三百根银针,每根针尖都挑着片带血的胎盘。
"这是三百难产妇的胞衣。
"她喉咙里传出男童声音,"九婴用她们的精血喂养蛇胎,每个蛇首都炼着件灭神法器。
"沙盘上的银针突然暴起,将我左手钉在巽位。
鲜血浸透沙土的刹那,整座密室开始倾斜。
老妪的皮肤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铜锻造的骨骼。
她脊椎节节爆开,射出九枚刻着傩面的透骨钉。
我挥弓击飞三枚,左肩却被剩余六枚贯穿。
钉头触及神骨的瞬间,丹田处传来锁链绞动的剧痛。
那些透骨钉竟在血肉中生根发芽,绽开的花苞里坐着拇指大小的青铜婴孩。
"猎神骨真是上好的肥料。
"机械老妪的下颌脱落,露出里面转动的齿轮组,"等九婴娘娘的蛇首吸***的神髓......"话音未落,密室穹顶突然塌陷。
渭水河倒灌而入,九头巨蛇破水而出。
最左侧的蛇首喷出毒雾,雾气中浮现出我被万箭穿心的幻象;右侧蛇首则吐出青铜蒺藜,每个尖刺都刻着远古凶兽的名讳。
我扯下透骨钉上的青铜婴孩,捏碎时迸发的血雾竟暂时阻住毒雾。
趁机搭箭瞄准中央蛇首,却发现弓弦已被体内滋生的青铜鳞片腐蚀。
九婴的狂笑震落密室砖石,笑声中混杂着万千产妇的哀嚎。
生死关头,掌心诅咒符纹突然灼烧。
剧痛唤醒了射日弓的凶性,弓臂上的饕餮纹竟脱离桎梏,化作实体扑向蛇群。
趁凶兽分神之际,我徒手掰断三根肋骨搭在弓上——骨箭离弦的刹那,整条左臂血肉尽褪,露出底下青铜铸就的骨骼。
骨箭穿透三颗蛇首,黑血泼洒处生出大片尸香魔芋。
九婴痛极发狂,剩余六首齐喷毒火。
烈焰舔舐到青铜左臂时,那些诅咒铭文突然活过来,顺着火流反噬蛇躯。
机械老妪突然自爆。
飞溅的齿轮碎片中,我瞥见沙盘显出新卦象——"地火明夷"化为"泽水困"。
九婴的断首处钻出肉芽,转眼又生出新的蛇头。
这时密室彻底崩塌,渭水倒灌形成漩涡,将我卷入河底青铜***。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我看见宫腔内悬挂着三百具青铜棺椁。
棺盖缝隙渗出黑血,在河底绘出后羿射日的古老壁画。
那些本该被射落的金乌,在血河中睁开了满是怨毒的眼睛。
第三章 血诅金乌青铜***在河底发出分娩般的轰鸣。
三百口悬棺同时开启,棺内伸出缠满符咒的脐带,将我拖进中央的蛇形熔炉。
九婴的歌声在滚烫的铜液中浮沉,每个音符都化作带刺的锁链扎进脊椎。
"羿郎可知十日为何坠落?"九颗蛇首从熔炉内探出,每张蛇脸上都嵌着半张嫦娥的面容,"它们本是***右眼的精血,你却听信天帝谗言......"蛇尾横扫将我拍向炉壁。
青铜胎衣在高温中融化,露出内壁上万幅阴刻岩画:画中射日的巨人没有头颅,脖颈处喷出的血柱化作十日。
当我触摸岩画时,指尖突然长出青铜倒刺,生生剜下一块壁画。
血珠溅落的刹那,熔炉底部升起青铜编钟。
十二枚钟体皆由人骨拼接,钟锤竟是颗跳动的心脏。
九婴最左侧的蛇首咬住钟锤,敲击出《云门大卷》的曲调。
音波震裂我胸前皮肉,露出底下滋生的青铜胸甲。
"此曲当献于昆仑墟!"九颗蛇首齐声尖啸,熔炉铜液凝成三百金甲神将,"你射落的哪是什么太阳,分明是西王母镇守的烛龙逆鳞!"神将方阵挺进时,我扯断两根青铜肋骨搭箭在弦。
骨箭离弦瞬间,胸甲缝隙突然钻出肉须缠住弓臂——那些猩红的触须上竟长满天帝符咒。
箭矢偏离轨迹击碎编钟,人骨碎片中迸出万千冤魂。
九婴的笑声让铜液沸腾。
右侧蛇首吐出团血肉,落地化作与我一模一样的青铜傀儡。
它掌心睁开七只复眼,每只瞳孔都映出我当年射日的情景:箭矢穿透的哪里是金乌,分明是正在补天的女娲左臂!"后羿射日?哈哈哈!"傀儡的声带摩擦出青铜锈味,"不过是天帝夺权的幌子......"熔炉突然剧烈震动。
穹顶裂开缝隙,月光如银针刺入沸腾的铜液。
我的青铜左臂不受控制地举起,掌心符咒与月光共鸣,在熔炉内投射出巍峨天宫幻影:天帝正将嫦娥魂魄钉在月桂树上,树根缠绕着被斩首的烛龙尸身。
九婴蛇群突然暴怒。
它们撕咬着自己的躯体,从伤口中甩出黑血绘制的星图。
"既然你窥见真相,"中央蛇首吐出燃烧的玉简,"便成为九幽第十日吧!"熔炉四壁伸出青铜血管扎入我四肢。
神血被抽离的剧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