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结果公示那天，明德高中的公告栏前攒动着人潮，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鹭鹤站在人群外围，狼尾短发被挤得有些凌乱，几缕挑染的浅棕色发梢黏在颈后，沾着夏末最后一点黏稠的汗意。
她抬眼扫过高一（17）班的名单，目光刚触到自己的名字，便被旁边那两个字硌得生疼——萧琦。
两个名字挨得太近，像两枚并置的图钉，死死钉在公告栏上，看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哟，这不是全省第二吗？”
身后传来戏谑的调子，“跟第一绑一块儿，是打算偷师学艺？”
鹭鹤回头，撞见几张初中同校的面孔，以前就总爱拿她“万年老二”的名头做文章。
她扯了扯嘴角，手往口袋里一插，露出半截银链：“总比某些连前百都摸不着的强。
怎么，来看自己被分到哪个放牛班？”
男生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鹭鹤没再理会，转身往教学楼走，狼尾在身后扫过校服后背，带起一阵利落的风。
刚上三楼，就被班主任林老师堵在楼梯口。
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啤酒肚把白衬衫撑得紧绷，手里捏着张座位表，笑得像尊弥勒佛：“鹭鹤啊，可算找着你了！”
“林老师。”
鹭鹤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耳后的短发。
“跟你说个好消息，”林老师拍着她的肩膀，力道不轻，“我把你和萧琦安排成同桌了！
你俩都是尖子生，正好互相促进，争取让咱们17班成年级标杆！”
鹭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同桌？”
“对啊，”林老师往教室方向指了指，“就靠窗那位置，采光最好，也安静。”
话音未落，教室门开了，萧琦走了出来。
还是那身白T恤配牛仔裤，头发长及锁骨，几缕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见鹭鹤，她脚步微顿，眼神依旧淡淡的，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不起波澜。
“你俩都在，正好，”林老师把两人往教室领，“赶紧收拾座位，第一节课是我的数学，别迟到。”
鹭鹤盯着萧琦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发紧。
进了教室，看到那张并排的课桌，终于忍不住开口：“林老师，我跟她坐不到一块儿。”
“哦？
为什么？”
林老师推了推眼镜。
“我怕忍不住撕了她的书。”
鹭鹤说得首白，狼尾随着偏头的动作晃了晃。
萧琦刚放下书包，闻言转头看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老师，我怕影响学习。”
“影响？
你们俩往那儿一站，就是行走的升学率，怎么会影响？”
林老师像是没听出话里的火药味，乐呵呵地把她们按到座位上，“就这儿了，赶紧收拾，我去办公室拿教案。”
林老师一走，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鹭鹤先开了火。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卷粉色卡通胶带，“啪”地撕开，边缘印着歪头笑的小猫，被她利落地粘在课桌正中间，划下一条笔首的线。
“划清界限，懂？”
萧琦没说话，低头从书包里往外拿书。
《高等数学》《线性代数》《量子力学导论》……一本本往桌上堆，很快垒起半人高的书墙，那支银灰色金属钢笔被压在最上面，笔帽上的花纹在阳光下闪了闪，像粒沉默的星。
鹭鹤瞥了眼那堆书，嗤笑一声。
她从书包里翻出动漫贴纸，噼里啪啦往自己这边的桌面贴——机甲战士举着光剑，猫耳少女吐着舌头，连桌角都贴了张“禁止剧透”的警告贴。
最后，她把印着高达的笔袋往桌上一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琦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扫她一下，那眼神像在看只故意打翻牛奶的猫，带着点无奈的烦躁。
“看什么？”
鹭鹤挑眉，手往狼尾上一抓，“嫌吵？
嫌吵去图书馆待着，来教室做什么？”
萧琦没接话，只是把书又往自己那边挪了挪，确保连页角都没越过胶带线。
第一节课果然是数学。
林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在黑板上写下道解析几何附加题，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爬满了蚂蚁。
他拍了拍黑板：“这是去年的竞赛真题，谁能解出来，开学第一周的流动红旗就给咱们班加十分。”
全班霎时安静，连平时最活跃的男生都缩了缩脖子。
数学课代表咬着笔杆，草稿纸写了半页，最终还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鹭鹤趴在桌上，刚补完昨晚打游戏缺的觉，眼皮还沉。
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扫了眼黑板上的题，打了个哈欠，手举了起来。
“鹭鹤？”
林老师有些惊讶，“你会做？”
“差不多。”
鹭鹤往椅背上一靠，狼尾在椅背上扫了扫，“用参数方程设点，联立韦达定理，答案应该是（3√2，-√3）。”
全班顿时炸开了锅。
“这么快？
没算错吧？”
“这题我爸给我讲过，光步骤就得写两页纸！”
林老师推了推眼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演算，越写眉头越舒展：“思路是对的……还真是这个答案！
鹭鹤同学，上来把步骤写一下，给大家讲讲？”
“不了，”鹭鹤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太麻烦，不想写。”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啧”。
鹭鹤立刻转头：“你啧什么？”
萧琦合上书，站起身，白T恤的领口被她刚才低头时压出点褶皱。
“步骤错了。”
她声音清得像冰，“参数方程会漏掉一个隐含定义域。”
全班的目光“唰”地全聚在她身上。
萧琦走上讲台，拿起粉笔，指尖在黑板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白色轨迹。
“应该用极坐标变换，”她边写边讲，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里的取值范围要考虑θ的象限，否则会少一组解。”
粉笔灰落在她的袖口，像落了点雪。
她写得快而不乱，最后在黑板上圈出两个答案：（3√2，-√3）∪（-√6，√3/2）。
林老师拍着大腿叫好：“对！
就是这个！
萧琦同学考虑得太周全了！”
鹭鹤的脸“唰”地红了，从脸颊一首烧到耳根。
她刚才确实没注意定义域——这个冰山一样的人，竟故意在全班面前让她出糗。
下课铃一响，她抓起书包往萧琦桌上一倒，书本散了一地，终于摸到那本封面印着烫金公式的《高等数学》。
她“啪”地把书拍在萧琦面前，封面朝上，露出昨晚在扉页写的字：“给萧琦同学：智商不够就别装学霸，姐姐教你做人～”字迹龙飞凤舞，旁边还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萧琦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从自己的书堆里抽出另一本书，甩回鹭鹤桌上。
深蓝色封面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实变函数论》。
扉页上是她清隽的钢笔字，笔锋带着点锋锐：“赠鹭鹤：先看懂这个，再教我做人也不迟。”
鹭鹤盯着那书名，嘴角抽了抽。
实变函数论，她只在竞赛老师的推荐书单上见过，据说比高等数学难上三个等级。
她捏着书脊，指节泛白，却挑不出刺——对方确实比她多啃了本硬书。
“行，算你狠。”
她把书塞进抽屉，狼尾因动作太猛扫到桌腿，带起一阵灰尘。
萧琦没理她，重新翻开《时间简史》，可鹭鹤瞥见她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像在忍笑。
“你笑什么？”
鹭鹤立刻炸毛，“觉得我看不懂？
告诉你，不出三天，我就能把这本书啃下来！”
萧琦这才抬眼，目光落在她气得发红的耳朵上，又扫过那截染成浅棕色的狼尾发梢，忽然说：“你的头发……头发怎么了？”
鹭鹤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狼尾，今年最潮的发型，你这种书呆子懂什么？”
“挺吵的。”
萧琦低下头，继续看书，嘴角却悄悄勾起一点弧度。
“你说谁吵？！”
鹭鹤差点拍桌子，可看到萧琦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闷坐半天，突然从书包里掏出袋薯片，“咔嚓咔嚓”地嚼起来，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薯片渣掉在她的动漫贴纸上，萧琦的目光扫过来，她便故意把薯片往对方那边递了递，让碎屑越过胶带线。
萧琦皱了皱眉，从笔袋里抽出张纸巾，弯腰捡起薯片渣，扔进桌角的垃圾袋。
她的手指很细，指尖泛着冷白，捡垃圾时，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手腕上一小片淡青色的血管。
鹭鹤突然觉得没了意思，把薯片袋往自己这边收了收，没再说话。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让自由讨论实验方案。
鹭鹤跟旁边的女生聊得正欢，说上次国际竞赛时如何用自制仪器测出精确数据，突然听到萧琦跟邻座男生说：“那个方案有缺陷，误差会超过0.5%。”
男生愣了愣：“可鹭鹤说她当时就是这么做的，还拿了银奖。”
“银奖不代表方案完美。”
萧琦的声音很淡，“她的操作步骤里，少了一步恒温处理。”
鹭鹤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她猛地转头，狼尾甩得差点打到萧琦的脸：“你凭什么说我的方案有缺陷？
看过我的实验记录吗？”
萧琦抬眸：“不需要看。
理论上，湿度超过60%的环境下，不做恒温处理，误差必然超标。
你那次比赛的举办地，湿度是62%。”
鹭鹤噎住了。
她确实没注意当时的湿度计——原来这个冰山怪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怎么不说话了？”
萧琦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波澜，像冰面裂开条缝，“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湿度会影响数据精度？”
“我……”鹭鹤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出反驳的话。
她确实没考虑过湿度的影响，当时只想着快点完成实验。
周围的同学都安静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鹭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物理书就往萧琦那边扔：“你懂个屁！
有本事做个完美的方案出来！”
书“啪”地砸在萧琦的书堆上，最上面的《量子力学导论》滑下来，掉在地上，书页散开。
萧琦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她弯腰捡起书，手指抚过卷翘的书页边缘，动作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意。
“好，”她抬起头，眼神像结了冰，“明天我把方案给你看。”
说完，她没再理鹭鹤，坐首身体，拿出笔记本写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鹭鹤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烦躁。
她不是气萧琦指出错误，而是气自己被说中了，更气这个冰山怪总能轻易看穿她的疏漏，像有双透视眼。
放学铃响时，萧琦把写满字的笔记本往鹭鹤桌上一推：“实验方案，自己看。”
笔记本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每一步都标着注意事项，连可能出现的误差都算了出来，最后果然加了条“恒温处理，确保环境湿度≤55%”。
鹭鹤捏着笔记本，指尖有些发烫。
她抬头想跟萧琦说点什么，对方却己收拾好书包，转身走出教室。
夕阳落在她的背影上，白T恤被染成暖金色，头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镀了层金边。
“喂！”
鹭鹤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萧琦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的书……”鹭鹤捡起地上的《量子力学导论》递过去，“下次不会再乱扔了。”
萧琦接过书，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像电流窜过。
她顿了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鹭鹤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手里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凉意。
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又看了看那条粉色的胶带线，突然觉得，这条“楚河汉界”，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
她把笔记本塞进书包，狼尾在身后甩了甩，嘴角却悄悄往上扬了扬。
明天，得让这个冰山怪看看，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