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踏出废弃管道的检修口时，地堡主通道那相对“明亮”的冷光灯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空气里熟悉的循环气味包裹上来，却再也无法掩盖她皮肤上残留的那一丝来自深渊缝隙的冰冷与空旷。
那感觉像烙印，灼热又冰凉。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潮，像往常一样，将工具交还给库管员，在电子日志上签下工整的“SX0351-007-Li-XW-25”，记录下对第七区C段冷凝回路线路的“常规应力巡检，读数正常”。
指尖划过冰冷的签名板时，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她用力按了下去。
下班的人流像沉默的鱼群，在狭窄的金属通道里缓缓流动。
希望低着头，混在穿着同样深蓝工装的人群中，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平稳。
但她的心，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在无声地呐喊：那条通道！
那缕风！
那奇异的脉动！
历史档案馆位于地堡相对僻静的E区边缘，厚重的气密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希望刷卡进入时，只有恒温恒湿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林薇翻动古老纸质资料的沙沙声。
档案馆内部空间被高大的金属档案架分割成迷宫，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淡淡的防霉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薇坐在最深处一张老旧的合金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
她穿着档案馆统一的灰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一本泛黄、边缘卷曲的大部头。
那是一本战前的地理图册，上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保护膜。
希望认得它，林薇曾偷偷给她看过里面那些令人心碎的彩色图片。
“希望？”
林薇抬起头，看到希望不同寻常的脸色和眼神，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怎么了？
你的脸色…像刚在循环泵里洗了个澡。”
希望没有立刻回答。
她快步走到林薇桌前，警惕地扫视了一眼西周。
确认只有档案架投下的沉默阴影后，她才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薇，我…我可能找到了…一条路。”
“路？”
林薇的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放大镜，“什么路？
通往哪里的路？”
她的声音也本能地压低了。
希望深吸一口气，感觉那来自缝隙的冰冷气息似乎还在肺里盘旋。
“废弃冷凝回路，C段深处…理论上被封死的T14岔口。
封堵板…裂了。
有气流…从里面吹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林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循环系统的风。
是冷的，干的…像石头缝里的风。
而且…而且什么？”
林薇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抓住了桌沿。
“而且…我感觉到了…‘东西’。”
希望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她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不是听到或看到…是身体里面…像有什么在共鸣。
一种…很古老、很空旷的震动。
薇，那感觉…很像你上次给我看那张大海图片时，我心里的那种感觉，但更…真实，更…**活着**！”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猛地摘下眼镜，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你确定？
不是设备共振？
不是心理作用？”
“我确定！”
希望斩钉截铁，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悸动穿透骨髓的感觉，“我放了传感器进去，老陈师傅的旧型号，塞在缝隙里了。
我需要…需要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薇，结构图上说那里连着什么？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废弃的竖井？”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
她顾不上扶，快步走向侧面一排标着“地堡原始结构 - 机密”的档案柜。
她的手指在密码锁上飞快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字符——这是她作为高级助理才被授予的权限，尽管这权限本身也受到严格限制。
沉重的金属柜门无声滑开。
林薇熟练地抽出一个厚重的黑色合金文件夹，封面上印着褪色的红色“SX-0351-007 原始基建图 - 永久封存”。
她将文件夹摊在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小心地翻开那脆弱的、泛着微黄的图纸。
昏黄的灯光下，复杂密集的线条和标注符号布满纸面。
林薇的手指沿着冷凝回路的蓝色线条快速移动，口中念念有词：“第七区…C段…T型岔口…左边加压阀组…右边…”她的指尖猛地停住，落在一个用醒目的红色叉号标记、并标注着“永久废弃 - 风险过高”的区域。
“这里！”
林薇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紧急泄压竖井Shaft-Alpha-7’，设计深度…首通浅层基岩！
理论上是通往…地表最近的点之一！”
她抬起头，眼镜后的目光灼灼，“后来地质扫描显示上方岩层结构不稳定，有大规模渗水风险，强行贯通可能导致局部坍塌，所以在建造后期就被彻底焊死了！
图纸上说用了三层高强度合金板和灌浆密封！”
“三层…焊死…”希望喃喃道，心脏狂跳，“可裂了！
有风！
薇，那渗水风险呢？
传感器会不会…传感器数据呢？”
林薇立刻追问，思路清晰起来，“读数传回来了吗？”
希望这才想起，她只顾着震惊和来找林薇，还没查看接收器。
她连忙从工装内袋里掏出那个火柴盒大小、屏幕只有指甲盖大的老旧接收终端。
屏幕是黑的。
她用力按了按开关，毫无反应。
“该死！
没电了？
还是信号被屏蔽了？”
希望的心沉了下去，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
这老古董设备在深层的管道里，信号本就微弱得可怜。
“别急！”
林薇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也有些冰凉，“接收器需要靠近信号源才能连接。
明天，你必须想办法再进去一次，拿到数据！
任何数据都行！
气压、温度、振动…什么都行！
这太重要了！”
希望看着林薇眼中燃烧的光芒，那是她从未在这位沉静如水的朋友脸上见过的、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和…希望。
这光芒也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
但现实的重压也随之而来。
“再进去…”希望苦笑，“薇，你知道风险。
今天只是运气好没碰到巡逻队。
而且，如果雷刚的人发现…我知道风险！”
林薇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但希望，这是我们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切实的…证据！
哪怕只是裂缝和气流！
这不仅仅是你的发现，这可能…这可能关系到整个地堡的未来！
关系到‘重返地表’是不是永远只是一个写在墙上、刻在名字里的口号！”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标注着红色叉号的原始图纸，指节泛白。
“我们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
林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在档案迷宫中搜寻关键线索，“数据！
图纸！
还有…关于那个竖井后期封堵的详细工程报告！
那里面一定有具体的施工记录，用的什么材料，具体哪一年封的，当时的负责人是谁！”
她猛地看向身后那排森严的“永久封存”档案柜，眼神复杂，“可惜…那些核心施工日志的访问权限，在理事会手里，连我也…”希望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雷刚和安全部队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横亘在她们和真相之间。
就在这时，档案馆厚重的气密门传来“滴”的一声轻响，液压装置启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僵住。
希望飞快地将接收器塞回口袋，林薇则“啪”地一声合上了那本摊开的原始结构图文件夹，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同时顺手扶起了自己刚才带倒的椅子。
门缓缓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深灰色的工装，肩膀上蹭着些许油污，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是**老陈**。
“哟，两个丫头片子，躲这儿嘀咕什么呢？”
老陈的声音洪亮，带着老技工特有的粗粝感，打破了档案馆的死寂。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略显慌乱的林薇和努力维持平静的希望，最后落在林薇刚合上的、印着“永久封存”字样的黑色文件夹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希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