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报警声像生锈的齿轮卡进耳膜，陆眠在无影灯下数到第七次心室颤动。
羊水混着血水漫过橡胶手套，她忽然想起十西岁那年，顾沉用自行车载她冲过积水的梧桐巷，校服下摆溅起的泥点也是这样的铁锈红。
"陆医生！
"护士按住产妇抽搐的小腿。
手术刀在指尖转了三圈——这个习惯性动作让陆眠的瞳孔骤然收缩。
二十年前顾沉削铅笔时也爱转刀，木屑落在她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上，像下了一场琥珀色的雪。
暴雨砸在手术室的气密窗上，走廊传来轮床撞击金属门的闷响。
陆眠扯开被血黏住的手术衣，后腰撞到器械台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进靴筒。
是枚沾着组织液的铂金婚戒，内圈刻着GS2011。
顾沉冲进手术室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他白大褂下摆还在滴水，银色领带夹在无影灯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陆眠看着他戴上手套的动作，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缩——那是十八岁暴雨夜他扯断项链留下的后遗症。
"妊娠32周，双胎，羊水栓塞。
"她的声音被N95口罩滤得失真。
止血钳夹住***动脉的瞬间，领带夹突然发出蜂鸣。
GS&LM的刻印在血泊中泛起荧光，像极了那年泡在雨水里的玻璃罐残片。
"你用了磁吸止血夹？
"顾沉的手腕压住她颤抖的指尖。
体温透过两层橡胶传来，陆眠忽然想起高二那个雪夜，他隔着毛线手套握住她生冻疮的手。
消毒液的味道被记忆篡改成薄荷洗发水的气味。
产妇的心跳停止在凌晨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像根生锈的铁钉扎进太阳穴——二十年前的此刻，顾沉母亲的心电图也是在这个时刻拉首。
陆眠退后两步，靴底碾碎了一管掉落的肝素钠。
"换人。
"顾沉的声音裹着金属器械的冷光。
他接过手术刀的姿势如同握住那年埋时光胶囊的铁锹，只不过这次要埋葬的是个尚未成型的春天。
陆眠的白大褂擦过他胸口时，樱花信笺从口袋滑落，被血浸透的"顾"字在无影灯下宛如新痂。
更衣室的镜子裂成蛛网，陆眠在碎片里看见十西岁的自己。
少女正踮脚往玻璃罐里塞纸条，身后的顾沉悄悄把写着婚约的纸换成胃癌治疗方案。
那时的雨声穿过十二年时空，正与此刻监护仪的警报声共振。
当陆眠在处置室发现胚胎组织浸泡在福尔马林罐里时，窗外的暴雨突然静止。
标本标签上的字迹刺破视网膜：GS2023.06.17。
这个日期在记忆深处裂开缝隙，露出2011年那个被雨水泡发的盛夏。
她抓起病理刀划开密封罐，柠檬味的防腐剂喷涌而出。
浸泡在溶液里的胚胎手指蜷曲如未展的樱花，无名指处有道月牙形缺损——和顾沉左肩的牙印完全吻合。
通风口飘进零星樱花瓣，粘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像凝固的血滴。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眠将婚戒塞进胚胎掌心。
铂金圈卡在细嫩的指骨间，宛如当年顾沉给她戴上的蝉蜕戒指。
当处置室的门被撞开时，她正将福尔马林溶液注入静脉，就像十八岁那年把顾沉的眼泪藏进许愿瓶。
顾沉找到陆眠时，她的白大褂正被晨光染成淡金色。
散落的樱花信笺铺满走廊，每张都显现出双重字迹：正面是她稚嫩的告白，背面是他用柠檬汁写的胃癌手术笔记。
阳光穿透墨迹，在地面投下交错的阴影罗网。
在安全通道的转角，他们发现了那个生锈的玻璃罐。
暴雨冲开了表层的混凝土，十二年前的便签纸浸泡在血水里。
顾沉的手指抚过模糊的字迹，突然触到纸张夹层——用透明胶带贴着的，是陆眠当年的孕检报告。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梧桐树的根须穿透医院外墙，嫩绿的新芽缠绕着心电监护仪的导线。
在某个尚未命名的时空维度里，十西岁的陆眠正把婚约书塞进玻璃罐，而三十一岁的顾沉终于看清，那张纸背面用隐形墨水画着双胞胎的心跳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