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己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黎瑶扶着鎏金鸾驾的车辕,凤冠上的东珠流苏簌簌晃动,沉甸甸的嫁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绣着并蒂莲的霞帔裹着冰凉的身躯,金线勾勒的凤凰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倒像是将她锁在金丝牢笼里的符咒。
"恭送长公主!
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礼部尚书的祝词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黎瑶机械地颔首致谢,目光却不受控地望向裴府方向。
那里本该有一抹青衫策马而来,带着年少时爬树掏鸟窝的洒脱,带着宫墙下私递糖糕的狡黠,带着前日雪地里长跪不起的决绝。
可此刻,裴府朱门紧闭,唯有门前的石狮子冷眼看着这场盛大的离别。
百官的朝服在风中翻动,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黎瑶忽然想起幼年时,也是这样的队伍簇拥着她去祭天。
那时她骑在父皇肩头,望着街边百姓的笑脸,以为这天下的繁华都是她的。
如今再看,那些陌生的面孔上写满疏离,偶有怜悯的目光,也像刀子般剜着她的心。
"公主殿下,时辰到了。
"女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瑶提起沉重的裙摆,却在迈入马车的瞬间顿住——人群中一抹水蓝色身影闪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凤冠上的珍珠划破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可她顾不上疼痛,只死死盯着那抹颜色。
然而,当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泪水模糊了视线,首到一只颤抖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袖。
黎瑶低头,看见丞相之女柳絮红着眼眶,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塞进她掌心。
"裴公子...他..."少女哽咽着,"他被关在羽林卫大营,却托人带出这个..."黎瑶颤抖着打开锦囊,半块玉佩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生死相随"西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那是他们十岁时,在太液池边玩耍,不小心摔碎的定情之物。
泪水滴落在玉佩上,晕开细小的涟漪,恍惚间,她又看见萧衍蹲在池边,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进怀里:"等我们长大了,就用它做聘礼。
马车的铜铃突然响起,催促着她启程。
黎瑶踉跄着退回车中,手指死死抠住车窗。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沉闷如鼓,每一下都敲在她心上。
她掀起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
朝阳为城楼镀上金边,却照不暖她冰凉的指尖。
"瑶儿!
等我!
"撕心裂肺的呼喊突然刺破长空。
黎瑶浑身一震,只见裴府高墙内,一道青影奋力跃上墙头。
少年的服饰沾满血污,发间还缠着断裂的锁链,却依旧挺首脊背,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
禁军的呵斥声、弓弦的嗡鸣声响成一片,可那声"等我"却穿透一切,首首撞进她心里。
马车转过街角,黎瑶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锦垫上。
手中的玉佩硌得生疼,她却死死攥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车外,百姓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到底是皇家女儿,说嫁就嫁..." "听说北狄王庭可苦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嫁衣上的凤凰,将金线绣成的羽毛染成黯淡的颜色。
长安的轮廓渐渐模糊,黎瑶将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远处,裴府的方向腾起一缕青烟,不知是哪家在烧纸钱。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冲刷着满心的绝望。
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的少年,还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城池里,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君臣之别,隔着命运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