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夜尚食局偏院,一豆烛火虚弱地晃动。照亮眼前不过方寸大的案桌。林知微端坐在案前,
神情专注,细白的手指捻着一截干枯的药材,放入石臼中细细研磨。她眉头紧锁。
弟弟小满的病又犯了,水米难进,眼看着刚丰盈一些的脸颊又肉眼可见地消减下去。
身为御膳房尚食局正六品女官,精通药膳调理,却对自家弟弟的病束手无策。案几一角,
散落着几块颜色暗沉、气味也有些怪异的糕点——那是她白日新研制的山楂茯苓糕,可惜,
且不说效果如何,就这味道和颜色都令人难以下咽。色香味全部离家出走。
送食的下人支吾着说连府上黑犬也不曾闻上一闻。林知微无语凝噎,白日里着急了些,
只想着糕点效果如何,确实未考虑入口问题,失策!这不,夜晚实在难眠,
只能起身翻阅古籍,想找些新制法,希望能再改进一些。“这山楂茯苓糕药性还是太冲了些,
”她喃喃自语,长期处理药材而略显粗糙的指尖点了点一旁《药食方》上的小字,
“小满的脾胃,受不住。”这些药材,若是配比稍有差池,或是火候不对,便失了效用,
甚至可能伤身。平日里宫娘娘们只会用些养颜美体的药膳,精致漂亮便能满足了她们。
娘娘们身体有碍直接唤来御医吃几副药便消解了。林知微的药膳确实是没什么用场发挥。
着实是因着从小承了父亲的医道,又受了母亲爱做膳食的熏陶,这才走上了药膳这途。
本朝对女子尚算宽容,林知微想着在宫中能见到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说不定能蹭些药材给弟弟养身子,正好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干。便托了些关系进了宫。
事实确实如她所想,尚食局每月吃食份例充足,派给林知微的药材除了些固定份例,
其他全靠林知微自己摆弄,这其中被她昧下来多少,全看林小满的身子愈好便知。
就林知微进宫的生活来说,日子很滋润。可能是看她过得太好了些,弟弟的病又缠了上来。
已经持续了好几日。搞得她心烦意乱。更奇怪的是,她这几晚放在窗台,
打算次日处理掉的那些失败的药渣点心,第二天一早总会不翼而飞。起初,
林知微以为是哪个嘴馋的小太监或是宫女偷吃了去。可那些点心,因是药渣所制,
味道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带着微微的苦涩和药气。就看连自家黑犬也吃不进,
便知有多难入口了。寻常人,怕是闻着味儿都要皱眉头的。谁会爱吃这个?她心下起了疑。
这晚,她在窗台下的青石板上,悄悄撒了一层极细的白芷粉末,又在装着点心的碟子旁,
系上了一只极小的银铃铛。只要有人碰触,铃铛必响,就算铃铛声没响成,
粉末亦会留下痕迹。三更刚过,一阵极轻微的“叮铃”声,伴随着瓦片细碎的摩擦声,
传入林知微耳中。来了!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朝外望去。
月光如水,洒在小院中,将一切都拢上一层清冷的银辉。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
动作敏捷地翻过矮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脚尖轻点,
竟未在白芷粉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那人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径直走向窗台。目标明确,
伸手便去拿那碟点心。林知微看清了,那人拿起一块糕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
吃得有些急切,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珍惜,仿佛那是世间最难得的美味。一块,
两块……碟子很快空了。连碟子里的碎屑,他都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干净,
不肯放过分毫。月光下,那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许是吃得太急,
又或是点心寒凉难消化,不消片刻,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胃部,
似乎有些不适。是他!静思苑那位无人问津的七殿下,萧珩!她缘何认识这位七殿下?
说来也是奇妙,她本不知道七殿下的模样,只是有一次送完糕点回尚食局时路过静思苑,
听到里头闹哄哄一片。这静思苑偏远幽静,平日里怎会这般吵闹?她这八卦心思存不住,
见左右无人,就猫着腰走了进去。只见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围着蜷缩在地的男子辱骂踢打。
“什么七皇子,你今天有没有饭食还得看我们的脸色!来来来,
从我这胯下钻过去我就分些吃剩的给你!”众太监哄笑一片。看着那男子瘦骨嶙峋,
身量还没她高。她胸中瞬间燎起大火,立马压着些嗓子,
像太监那样尖细地喊道:“外边有轿撵路过,都散了!小心脏了贵人的耳朵!
”喊完就往假山后边藏了藏。几个小太监听到这声喊叫,心下慌张,作鸟兽散。
那蜷在地上的男子也抬起来头,正正对上了林知微探出的半个脑袋。
林知微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就被男子冷漠异常的眼眸冻出个激灵。转身就跑。
嘴中还嘟囔着:“什么眼神,怪吓人的。”心思转瞬间,看到外边的萧珩,
想到那日他的窘境。林知微心中一动,推开门,走了出去。她站定在廊下,
声音平静却带着温和:“殿下。”那清瘦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幼兽,霍然回头。
萧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化为浓浓的警惕与戒备。是她!
他下意识地将空碟往身后藏了藏,却忘了自己嘴角还沾着点心屑,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林知微的目光落在他按着肚腹的手上,语气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殿下,
此物乃药渣所制,性味驳杂,尤其偏于寒凉。要配些热汤才不会伤胃。”她顿了顿,
继续道:“观您面色,脾胃虚寒之症怕是已久,实在不宜多用此物。
”萧珩的身子似乎更僵硬了些,按着胃的手也更紧了。他紧紧捂着隐隐作痛的胃,
却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林知微,眼中是人前未曾显露过的锋芒,还有一丝被看穿的难堪。
“无妨。我…不在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久未说话的砂纸摩擦。话音未落,
他身形一晃,如来时一般,敏捷地翻过墙头,消失在沉沉夜色中。仿佛刚才的一切,
都只是林知微的一场错觉。林知微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又低头看了看那只被舔舐得干干净净的空碟,若有所思。
一个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严重厌食之人,却对她这些失败的药渣点心趋之若鹜?
林知微立在廊下,手中那只空碟仿佛还残留着七殿下萧珩指尖的微凉。“我…不在乎。
”沙哑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一个厌食之人,偏爱苦寒的药渣点心。
林知微细长的眉微微蹙起。算了,管那么多作甚。她转身回屋,重新坐到案前。夜更沉了,
她却毫无睡意,又翻开几本泛黄的医书古籍。《食鉴本草》、《饮膳正要》。她看得极慢。
萧珩的面色苍白,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他的动作急切却又珍惜。他按着胃部时的隐忍。
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脾胃虚寒…厌食…”她低声自语。山楂茯苓糕,药性偏寒,
确非良选。可他为何偏偏日日来偷食?林知微的心思,千回百转。她想起了同样厌食的小满。
小满怕苦,怕药味,任何一点不适都会让他紧闭双唇。
可这位七殿下……林知微的目光落向窗外静思苑的方向,幽深寂静,
那深色中像是藏着一头巨兽,令人心生寒意。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他日日来寻,
那她找个时间问问其中味道。练练手艺,她也能将这一口吃食,做得更“合口”一些。
早日缓解了小满的病症。嗯,顺便帮帮这个传闻中的七殿下。她起身走向药柜。
身为尚食局女官,调用些寻常药材,并非难事。取了些许陈皮丝,几片炮姜,
还有一小撮炒麦芽。这些都是温中健脾、开胃消食的良药。将药材细细研磨,
小心翼翼地融入此前制成的“失败品”中。依旧是山楂茯苓的底子,
但寒性被巧妙地中和了几分,还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香。这一次,她做得更用心。
不再是单纯的药渣,而是一份…特殊的“定制”。更适合七殿下的身体。2夜,再次降临。
窗台上,依旧是一碟颜色暗沉的点心。只是,细嗅之下,那股冲鼻的药气淡了,
反倒透出几缕极浅的甜香和姜的辛暖。林知微熄了灯,静立窗后。暗暗窥着院内。银铃未响,
那道身影却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墙头。萧珩依旧敏捷,落地无声。他似乎比昨夜更加消瘦,
月光照在他脸上,几乎透明。径直走向窗台,拿起一块点心。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塞入口中。
他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嗅着什么。迟疑片刻。小口咬下。林知微屏住了呼吸。
只见萧珩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不再是昨夜那般狼吞虎咽,反而带上了一丝…品尝的意味。
一块吃完,他没有立刻去拿第二块。他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林知微紧闭的窗户。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他才拿起第二块,
第三块…吃完,他依旧舔净了碟子。只是今夜,他按住胃部的手,似乎没有那么用力了。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离去。月光下,
他沉默地看着林知微那扇透不出丝毫光亮的窗,像一尊孤寂的玉雕。许久,才转身,
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去。林知微轻轻舒了口气。看来,方向是对的。接下来的几日,
林知微每晚都会准备一份“改良”的点心。她时而多加些许姜汁,时而添几粒炒香的白扁豆,
时而用饴糖取代部分苦涩的药引。她细心观察着每晚萧珩留下的“反馈”。
碟子是否吃得干净?他离开时,按胃的动作是否减轻?甚至,她会留意静思苑的消息,
想知道他的厌食之症是否有所缓解。而萧珩,也依旧每晚准时出现。
他吃点心的速度越来越从容。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吃完后,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静静地站上一小会儿。他依旧不发一言,林知微也从不现身。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墙,
一扇窗,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直到那晚。萧珩吃完最后一口点心,
用指尖捻起一点碎屑送入口中。他没有立刻走。他看着林知微的窗户,低低地,
用那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比御膳房送来的,好些。胃疾有所好转,多谢姑娘。
”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林知微在窗内,心头微微一震。这是他第一次,
主动开口。她想了想,隔着窗,用平稳的声线回道:“殿下谬赞。”“殿下脾胃久虚,
寻常膳食中的油腻厚味,或是生冷之物,皆是负担。”“温养清淡,徐徐图之,方是正道。
”窗外,萧珩的身影僵了僵。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回应。萧珩垂眸。温养,谈何容易。
尤其是在这深宫,在这冷寂的静思苑。良久,他极轻地“嗯”了一声,身影便消失在了墙外。
自从萧珩主动说话后,两人的交流也就多了起来。偶尔林知微询问一些口味,也能得些回答。
两人也渐渐有了些夜夜陪伴的情谊。“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七殿下是如何吃下最早的那些糕点的?说实话,我自己都嫌弃。”林知微脸色讪讪,
圆润清亮的眸子也带出几分疑惑。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萧珩。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的自己,
萧珩失神了片刻。“…饿极…便吃了。”顿了顿,
“况且…姑娘手艺还不错…”听了萧珩的话,林知微眼神亮亮,“会说话!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你的糕点我全包了!”拍了拍挺起胸脯。“你呢?
有没有啥要问我的?绝不藏私!”萧珩想着此前她故作端庄的模样,眼中闪过笑意。
勾了勾唇,“姑娘为何执着于糕点?据我所知各宫娘娘多用养颜粥食,并不喜爱糕点药膳。
”“是因为我的弟弟小满!实话与你说了罢。他幼时因为我遭了场劫难,被人贩子绑走。
爹娘费了些气力才将他寻回。不知他在贼窝经历了什么,患上了厌食症。
平日里都是靠汤水度日,偶尔能吃些零嘴饭食。家中有些薄产,用好药材养着,
才撑起他的身子。我心中愧疚,寻了药膳这条路,想着做些新奇吃食帮他养身子。
将养着总算是有了起色,前些日子又发了旧疾,我实在无法,想着饭菜吃不下,
糕点也能饱腹,就用药材做了些糕点。确实是我心急,总也制不成好看又好吃的糕点。
”从心底蔓延的酸意似要将林知微的整颗心包裹。她眼角湿润,用袖袍拭了拭眼角。
“这几日当真是多亏了殿下帮忙。制成的糕点配着药汤,小满也能吃下几块。
”言语中又显出几分喜悦来。看着萧珩的眼眸红红,令人不由得想上前将她的眼泪拂去,
抱在怀里哄一哄。此刻的萧珩却还怔愣着。她的弟弟小满?原来是她!
胸腔中不断涌起的情绪让他的胃开始抽痛,额角不断渗出细汗。终是忍不住蜷曲了身子。
“萧珩?!你怎么了?胃疾又犯了?怎么这么突然?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林知微还来不及收敛情绪,只能手脚慌乱地去寻自己为弟弟制好的缓解胃疾的药丸。
总算是潦草地过了这一夜。此后,意识到了萧珩胃疾之严重,
林知微又研制了几个特殊的糕点。为了这些特殊的“点心”,林知微药材取用更加小心。
炮姜、陈皮、炒麦芽这些东西,虽不算金贵,但频繁取用,也难免引人注目。这日,
她在药材房取用几味温补药材时,恰好撞见了同在尚食局当差的李司膳。李司膳眼尖,
瞄了一眼她竹篮里的东西。“哟,林妹妹。”李司膳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这些陈皮、砂仁、炮姜,可不是做寻常点心的料,你这是要做什么新奇玩意儿?
”林知微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浅浅一笑。“李姐姐说笑了。”“近来天气转凉,
太后娘娘有些食欲不振,上头吩咐下来,让咱们各自琢磨些新点心。”“我便寻思着,
试着做些温养脾胃、酸甜开胃的小食,看能不能合了娘娘的口味,聊尽心意罢了。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太后抬了出来。李司膳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倒也没再多问。林知微借口还有事,匆匆离去。只是手心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宫中行事,
步步皆需谨慎。她看了一眼天色,又想起了家中因病弱经常卧床的小满。
这几日用了她新调的安神粥,小满的睡眠好了些,也能勉强进食小半碗。但那厌食的根源,
依旧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虽平日里不显见,确是无法向外人道。夜色如墨,
泼洒在寂静的宫闱之上。林知微的心,却比这夜色更沉几分。李司膳那几句看似随意的盘问,
如同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隐隐令人不安。为太后调膳不过是托词,
她真正耗费心神的是家中日渐消瘦的小满,好吧,勉强算上个静思苑的七皇子。
都是遥遥无期,她只能慢慢走。这夜,她依旧准备了点心。
只是心头的不安让她比往常更多了几分警惕。窗台上的碟子刚刚放稳,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给咱家站住!
”林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宫中子时后便不允许随意走动。
可别被发现了!她踩上堆在墙边的木箱,从宫墙上望去。只见几个提着灯笼的巡夜太监,
正朝着静思苑的方向快步走去,口中还在嚷嚷着什么“影子”、“翻墙”。完了!
林知微的指尖瞬间冰凉。是萧珩!他被发现了!虽然只是模糊的身影,但在这深宫之中,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尤其,是关于冷宫的。果然,
接下来几日尚食局内便隐隐有了些风声。“听说了吗?静思苑那边好像不太平。
”“说是闹鬼了?还是有贼人?”“谁知道呢,反正上头派人去查了,
让咱们这些日子也仔细些,别冲撞了什么。”林知微听着这些窃窃私语,
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不敢再在窗台放置点心。万一被抓个正着,她一个小小尚食,
如何承担勾结贼人的罪名?一连数日,窗台空空如也。萧珩,也再未出现。林知微的心,
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也不知萧珩怎么样了?那些巡查的人有没有为难他?
他本就脾胃虚寒,这几日断了温养的点心,只怕胃疼起来不好受。一日,
她在尚食局后院倾倒药渣时,眼尖地瞥见角落的湿泥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淡的脚印。
那脚印的方向,正对着她先前放置点心的窗台。林知微的心猛地一缩。是他!他来过。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酸涩又带着一丝丝暖意。她站在那里,久久未动。理智告诉她,
最好是明哲保身,远离麻烦。可胸腔里那颗属于林知微自己的心,却在隐隐泛酸。
连日的相处,更让她没办法弃萧珩于不顾。3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人的梆子声,
偶尔在远处响起。林知微悄悄起身,点亮了油灯。这一次,她没有再用那些“失败品”。
取出了自己平日留给弟弟用的精细食材,配上温和的药材,
精心制作了几块真正意义上的点心。枣泥山药糕,芡实莲子酥。香甜软糯,温补养胃,
远非先前那些带着苦涩药味的“药渣”可比。她将点心仔细包好,又取出一张素笺,
提笔写下几个字:“殿下保重,待风平浪静。”她将点心和字条一同放入食盒,
配了些解毒的药丸。趁着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院墙边。
将食盒轻轻放在了那棵老槐树下,是萧珩驻足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
迅速回屋,吹熄了灯。第二日天微亮,林知微有些心神不宁。早早起了,悄悄来到老槐树下。
食盒不见了。林知微心下一松。他拿走了。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
目光却被树根处的一点微光吸引。她走近一看,心头一颤。原本放置食盒的地方,
静静地躺着一个布包,中间包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玉质算不上顶好,颜色也有些暗沉,
上面还有些擦痕,显然有些年头了。但入手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
仿佛被主人的体温常年浸养着。样式也很简单,只浅浅雕刻着几缕祥云纹。
赫然就是那枚让林知微一眼认出萧珩身份的玉佩。七殿下母妃容嫔生前盛宠一时,
入宫不到一年就怀上龙嗣。不想生产时难产血崩而亡。
剩下七皇子一人被丢到冷宫中自生自灭。冷宫中的妃子们多半疯癫度日,
磕磕绊绊才将七皇子养大,这些年也一个个去了。
据说容嫔临死前只留一枚玉佩和一个写有孩子姓名的字条,字条上书: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吾儿名唤萧珩。留下的就是这枚玉佩。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
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一直传到她的心底。她收起玉佩,心情复杂难言。
既有被人信任的欣慰,又有卷入更深漩涡的隐忧。4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尚食局外边却是风起云涌。镇国大将军沈襄大胜还朝,景帝大喜,为其设宴广仁宫。
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共襄盛宴。就连一直在冷宫的七皇子都被允许参宴。
景帝十余年来从未关心过七皇子,若非皇后提起,恐怕早就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那个明媚和婉的女子,不由心中一阵触动。当年她难产死后,
他就不想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一切。未曾再管过那孩子。没想到这一去就已经十余年了。罢了,
就让那孩子也出来露露面,派福全去静思苑将萧珩带去文德宫暂且住下,
言明宫宴过后便为其封王开府,权当全了最后的情分罢。萧珩搬到文德宫后,
宫人们无不对他战战兢兢,见到他时更是弯腰稽首恭顺得很。萧珩心中并无波澜,
这宫中的踩高捧低他早就领会过。无权便无人情。他厌烦极了这种氛围,但他必须争,
母妃被下毒难产而亡;废妃们死得悄无声息,家族视为耻辱,墓前无人问津。他必须争!
要那些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人沦为一样的下场,要他们也尝尝权倒人散的滋味。这次宫宴,
是他的机会。让蒋粲安排杀手,在宫宴演一场刺杀。就让他看看,他的父皇,
还有多少人性真情在。是日夜里,大殿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君臣和乐的氛围。
萧珩坐在最角落,几乎无人例会,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他默默观察着陌生的父皇、意气风发的兄弟、谄媚的臣子,内心平静无波。
皇帝略带审视的目光偶尔扫过大殿却从未在他这里停留。
只有一旁负责倒酒的小太监时时进酒,会悄悄瞥他一眼。一群刺客脚踏琉璃瓦,飘然落地,
冲进大殿,剑指端坐中央的皇帝,“狗皇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殿中氛围骤然一滞,
一时间众人惊慌不已,纷纷往后躲避。御前侍卫一拥而上,只留几人在景帝身边。
两侧的妃子已经有人收不住泪水,皇子公主们哭哭闹闹地往景帝身边挤,乱哄哄一团,
景帝端坐中间,面色阴沉,却岿然不动。像是眼前的一切都无法让他惊慌,帝王之威尽显。
隐在后边的萧珩将一切都框入眼中。眼中微光闪烁,开始了!
那给他倒酒的小太监早就混到了景帝侧前方,短刀滑入掌心,
小太监立即转身朝着景帝的心口刺去,景帝眼神一厉,
转瞬便拉过站在一旁的十皇子挡在身前。小太监双眸圆睁,身后被刺入长枪,枪头没入身体,
胸口晕开一片血迹,倒了下去。他手中的短刀亦没入了十皇子的胸膛,
十皇子小小的身体早就撑不住瘫倒在地。景帝接过福全递来的手帕,擦去手上的血迹,
将脏污的手帕随意一抛。“把她拉后面去!
”两个御前侍卫将一晕倒在地身着妃***装的女子拖到众人身后。
赫然是刚刚被皇帝拿来挡刀的的十皇子的母妃。她被刚刚那一幕生生吓倒。
这个女人在这深宫中唯一的希望被那个曾经说要成为她依靠的男人折断。
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景帝身侧的众人见此情形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生寒意。
似乎眼前这个正襟危坐的男人比前面那群不问生死的刺客更加可怕。
好在那些刺客基本被拿下,大殿上死生一片,鲜红色血液为这氛围更添一片热烈。
众人还来不及按捺颤动的心,未曾察觉,一枚箭矢从侧边众家眷人群中刺来,
转眼间已经到了景帝面前。“父皇小心!”萧珩旋身向前,替景帝挡下了这一箭。
瞬间萧珩的胸口就被染红,视线逐渐模糊,昏倒过去。景帝心头一震。“来人!宣太医!
”语气带着慌乱,看着昏迷的萧珩被抬走,眼神复杂。面向群臣时,已是一片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