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户女林疏月被迫嫁给冷酷的镇北侯萧珩。新婚夜他丢下一句“安分守己”便远赴边关。
三年间她默默经营侯府,织就庞大情报网。当他凯旋归来,朝堂风云突变。
萧珩发现温顺的夫人竟是自己破局的关键:“你只是棋子。
”她笑着将密报推过:“侯爷确定不是同谋?”直到刺客的刀锋指向她喉咙。
他徒手握住刀刃:“我的命,换她一世安稳。”鲜血滴在她珍藏三年的合卺酒杯上:“夫君,
这次可要说话算话。”京城腊月的风,带着刀刮似的寒气,呜呜地卷过空寂的长街,
吹得镇北侯府门前两盏惨白的灯笼疯狂摇曳。轿帘被风掀起一角,
露出林疏月一张被脂粉描画得过分精致、却掩不住苍白与疲惫的脸。
她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得人喘不过气,镶着东珠的赤金发簪冰凉地贴着头皮。
手指在宽大的喜服袖子里蜷缩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花轿沉重地落在镇北侯府冰冷的青石阶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人心上。
没有震天的锣鼓喧天,没有宾客盈门的喧嚣。
侯府高大的门楼在昏暗的天光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朱漆大门紧闭着,
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穿着玄色家丁服的下人垂手侍立,沉默得像几尊石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只有那两盏白灯笼在风里“咿呀”作响,
惨白的光映着门楣上同样惨白的“囍”字,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新夫人,请下轿。
”一个刻板、毫无起伏的妇人声音在轿外响起。
林疏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压下喉头的酸涩和眼底的湿意。她伸出手,
指尖微颤,搭在轿门冰冷的木框上。扶她下轿的是一只同样冰冷、布满老茧的手,
属于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嬷嬷。
她身上一丝不苟的深褐色袄裙散发着樟脑和岁月沉积的冷硬气息。
老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垂下眼帘,声音平板无波:“奴婢姓赵,
奉侯爷之命伺候夫人。侯爷军务紧急,已在书房,夫人请随我来。”没有拜堂,没有宾客,
甚至连本该出现的夫君都直接缺席。林疏月挺直了背脊,任由那沉重的凤冠压着脖颈,
一步一步,踩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走向那座如同巨大兽口般的侯府深处。
脚步声在空阔的回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寂。廊下挂着的几盏灯笼光线昏暗,勉强照亮脚下,
更深沉的黑影蛰伏在廊柱和雕花的窗棂之后。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久无人居的尘味,
混合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兵刃铁锈气息。赵嬷嬷引着她,穿过一道道寂静的回廊,
最终停在一处偏僻却异常规整的院落前。院门上悬着一块簇新的匾额——“藏玉院”。
字迹遒劲,却透着疏离的冷意。“夫人,这便是您的住处。侯爷吩咐了,
”赵嬷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林疏月的耳朵,“‘安分守己’四个字,
望夫人谨记于心。府中一切自有规矩,无事,莫要随意走动。” 说完,她微微屈膝,
行了个一丝不苟的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
然后便转身消失在廊道的阴影里,留下林疏月独自站在院门前。风卷起地上的残雪,
扑打在厚重的门板上。林疏月望着那块“藏玉院”的匾额,
冰冷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安分守己?她扯了扯嘴角,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甘和冷硬。她抬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院门。
“吱呀——”门轴发出滞涩的***。院内的景象比外面更显萧条。几间厢房黑漆漆地矗立着,
窗纸破了几处,在风里呼啦啦地响。庭中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枝桠狰狞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积雪无人清扫,在角落里堆积着,映着惨淡的天光。寒意,
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入骨髓。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门口,
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破败的院落。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细小的冰碴,
一路割到肺腑深处。然后,她抬起脚,一步,稳稳地踏了进去。
凤冠上垂下的珠玉在她额前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却敲不开这满院的死寂。
“安分守己?”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只有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磐石般的坚定。---三年时光,
如同侯府后院那条终日流淌却沉默无声的引水渠,在看似波澜不惊中悄然滑过。京城的春,
来得总是吝啬而迟疑。藏玉院那棵老槐树抽出了稀稀拉拉的新叶,在料峭的风里抖动着,
好歹给这方小院添了几分活气。院子里早已不复当初的破败荒凉。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露出平整的青石板。墙角向阳处,几畦药圃打理得整整齐齐,
刚冒头的当归、黄芪幼苗嫩绿喜人。
几只羽毛油亮的肥母鸡在院角新搭的竹篱笆里悠闲地踱步,偶尔“咯咯”叫上两声。
廊下还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正屋的门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
林疏月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棉布夹袄,配着同色的褶裙,
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通身上下再无半点奢华饰品。
三年时光洗去了她脸上的最后一丝青涩和刻意雕琢的脂粉气,只留下一种沉静的韵致。
眉目间褪去了初来时的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干练,那双杏眼清澈依旧,
却更深邃了,仿佛沉静的潭水,能映照人心,也能藏下波澜。
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和一个青布小包裹,步履从容地走向院门。“夫人,
”一个穿着干净利落青布衣衫、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从旁边的厢房快步迎了出来,
脸上带着关切,“您这又要去铺子上?昨儿刚下过雨,路上湿滑得很,要不让栓子驾车送您?
”这是张嬷嬷,三年前林疏月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也是如今藏玉院唯一一个真正贴心的老仆。
她原是林疏月母亲身边的得力人,精明又忠心。林疏月停下脚步,微微一笑,笑容温婉,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妨事,张嬷嬷。路不远,走走也好,顺道看看街面。
铺子里的米价、布价,光听掌柜的说,总不如自己亲眼看看实在。栓子还是留着看家吧,
后院那批新到的药材得有人盯着晾晒。”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主事人的沉稳。
张嬷嬷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极有主见,便也不再劝,
只殷切道:“那您可千万当心脚下,早去早回。晌午给您炖您喜欢的山药鸽子汤。”“嗯,
有劳嬷嬷。”林疏月点点头,紧了紧手里的青布包裹,抬步走出了藏玉院。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朱雀大街上,驱散了几分春寒。
街面比侯府那死水般的寂静鲜活多了。叫卖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
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林疏月熟门熟路地穿行在人流中,步履不快,
目光却敏锐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的神色。
她先走进一家挂着“林家米行”幌子的铺子。铺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米缸擦得锃亮,
各种米面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掌柜是个五十开外的瘦削老者,姓陈,一见她进来,
立刻放下手里的算盘,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压低声音:“东家来了!正好,刚盘完上月的账,
比前月又多了一成二的利!” 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林疏月走到柜台后,
接过陈掌柜递来的账本,快速而仔细地翻看着。她看得极快,手指在墨字行间划过,
偶尔停在某一页,指尖轻点:“陈伯,上月从南边来的那批新米,损耗似乎比往年高了些?
路上不太平?”陈掌柜脸上笑容微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东家明鉴。
不是路上损耗,是……关卡上孝敬的银子,又涨了半成。听押货的老王头说,
是京畿卫新换了批人,胃口大得很。” 他叹了口气,“还有,老王头在渡口歇脚时,
听几个往北边贩皮货的商人闲磕牙,说北边几个马场……近来牲口草料涨得厉害,
像是……像是上面有人在大批收储,动静不小。”林疏月静静地听着,
眼神落在账本上那略高的损耗数字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她抬起头,
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推到陈掌柜面前:“辛苦了,
陈伯。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银子不能省。牲口草料的事……我知道了。这季的米价,稳住,
不急。” 她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处理寻常生意,“另外,帮我留意下,
市面上那些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的‘老客’们,近来嘴里都念叨些什么新鲜事。不拘大小,
听到了,记下来给我。”“哎,明白!东家放心!”陈掌柜接过荷包,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
离开米行,林疏月又拐进斜对面一家门脸稍大的布庄——“锦绣坊”。
这里是她的另一处根基。铺子里各色绫罗绸缎、棉麻细布琳琅满目,
几个衣着体面的妇人正在挑选料子。布庄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精明妇人,姓柳,
人称柳娘子。她正拿着尺子给一位客人量尺寸,眼风瞥见林疏月进来,
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对客人说了声“稍待”,便快步迎了过来:“东家来啦!
正想找您呢!” 她引着林疏月走到里间安静的库房,脸上的笑容敛去,
换上一副谨慎的表情,声音压得极低:“东家,您上次让留意的,
那种江南新出的、染得特别鲜亮的‘雨过天青’色料子,有眉目了。
”林疏月眼神微凝:“哦?怎么说?”柳娘子凑得更近,几乎耳语:“是咱们的老主顾,
吏部刘侍郎家的管事娘子今儿来选料子时,随口提了一嘴。
说她们府上刚得了宫里贵妃娘娘的赏,其中就有几匹这颜色的云锦,稀罕得紧,
连宫里的织造局都还没放出来呢!可巧,昨儿个,我在‘醉仙楼’后门那条巷子,
看见二皇子府上的采办管事,鬼鬼祟祟地跟一个面生的丝绸贩子接头,
那贩子包袱皮里露出来的,分明就是这种料子的一角!那颜色,错不了!
”吏部侍郎…贵妃娘娘…二皇子府…林疏月的心跳微微快了一拍。她面上不动声色,
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库房里一排排码放整齐的布匹上,
手指拂过一匹上好的杭绸:“知道了。柳娘子,你做得很好。刘侍郎府上那位管事娘子,
下次她来,把新到的那批苏绣帕子送她两条,就说谢她常来照顾生意。” 她顿了顿,
语气如常地吩咐,“另外,库房里那几匹压箱底的湖州素绉,颜色有些旧了,清出来,
价格放低些,尽快处理掉,回笼些银子。我另有用处。”“是,东家,我这就去办!
”柳娘子眼神一亮,知道这“另有用处”绝不简单,利落地应下。从布庄出来,
日头已经偏西。
林疏月怀里揣着账本和那个青布包裹里面是几份誊抄好的、看似寻常的货单,
走在回侯府的路上。夕阳的金辉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也照亮了她眼中沉静的思量。米行、布庄、药圃……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营生,
如同无数细小的触角,不动声色地延伸出去,悄然织就了一张网。
市井的流言、官宦人家的琐碎、甚至宫闱秘色的零星碎片,都化作无形的丝线,
被她一一捕捉,在脑中拼凑、分析。三年,足以让一个被遗忘在深宅角落的商户女,
变成一只隐在蛛网中心、耐心等待的蜘蛛。她低头,轻轻抚平衣袖上一道细微的褶皱。
萧珩……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头漾开一圈涟漪。他快回来了吧?
这潭死水,也该起风了。---暮春的暖风尚未吹透边关的肃杀,
一道携着铁血气息的军报如同惊雷,炸响了沉寂数年的京城——镇北侯萧珩,大破北狄王庭,
斩敌酋首,凯旋还朝!消息传开,整个京城瞬间沸腾。茶楼酒肆挤满了兴奋议论的人群,
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着那位“冷面阎罗”的赫赫战功。曾经门可罗雀的镇北侯府,
仿佛一夜之间从冰冷的石雕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每日天不亮,
便有各色马车轿子流水般停在府门前,朱紫青绿各色官袍的官员们争相递上拜帖,
试图攀上这位新晋炙手可热的军功侯爷。府中下人忙得脚不沾地,
连带着藏玉院那扇素来清净的门,也多了几道探寻或好奇的目光。然而,府邸深处的书房,
气氛却与门外的喧嚣形成诡异的反差。书房内,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几乎压过了角落香炉里燃着的沉水香。萧珩只着一身玄色中衣,背对着门口,宽厚的肩背上,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胛斜划至右腰,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显然刚经过粗暴的处理,
撒着厚厚的药粉,但仍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裹伤布。
他身形依旧挺拔如孤峰,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泄露了这具躯体正承受着何等剧痛。一个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军医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后,
手里还拿着沾血的布巾,脸上满是忧虑和惶恐:“侯爷!这伤……这伤太重了!那刀上有毒,
虽已剜去腐肉,但毒气入骨,最忌奔波劳顿!您必须静养,
万万不可再……” 老军医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知道了。”萧珩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久经沙场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截断了老军医的话。他微微侧过头,
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刻,“药留下,你下去吧。”老军医还想再劝,
对上萧珩那双深不见底、寒意凛然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
无奈地放下药瓶和布巾,躬身退了出去。书房门被轻轻关上。萧珩没有动,
目光沉沉地落在书案上。案头堆着几份边关军报和朝廷邸报,
还有一份刚被拆开、墨迹尚新的圣旨——擢升其为骠骑大将军,总领京畿三卫防务。
明升暗防。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嘲弄。就在这时,
书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赵嬷嬷那平板无波的声音,
带着刻意的恭敬:“侯爷,夫人来了。”萧珩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疏月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青瓷药碗,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味。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髻一丝不乱。
三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静,越发内敛,像深秋的湖水。
她走进来,仿佛没有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目光平静地扫过萧珩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看着一件寻常物件。她步履轻缓地走到书案旁,将托盘轻轻放下。
“侯爷,”她的声音不高,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赵嬷嬷说您不肯用药。
太医嘱咐,这药需趁热服下,凉了药性减半,于伤口无益。”萧珩终于缓缓转过身。
三年边关风霜,将他的轮廓打磨得更加冷硬深刻,如同嶙峋的岩石。
古铜色的皮肤带着未褪尽的战场风尘,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夜星空,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像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试图剥开她沉静表象下的所有伪装。
林疏月迎着他的审视,脸上依旧是一片无波无澜的平静,甚至微微垂下眼帘,
避开了那过于锋利的视线,只专注地看着托盘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
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空气凝滞。
只有药碗里冒出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升腾、扭曲。半晌,萧珩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有劳夫人。”他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带着几道未愈合的细小伤痕。他没有去接药碗,
目光却依旧锁在林疏月脸上,“三年未见,夫人将这侯府打理得倒是……井井有条。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但那刻意拖长的尾音和眼底的审视,更像是一种试探。
林疏月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侯爷过誉。
不过是谨遵侯爷当日教诲,安分守己,尽些本分罢了。”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他,
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客套的笑意,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府中诸事,
自有赵嬷嬷和各位管事操持,妾身不过是看着账本,守着藏玉院的一亩三分地,
不敢有丝毫逾矩。”“安分守己……”萧珩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愈发深沉,
像在咀嚼着其中的意味。他背上的伤口猛地一阵抽痛,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他强忍着,目光扫过林疏月放在案上的托盘,除了那碗药,
托盘一角还放着一碟小巧精致的蜜饯果子,晶莹剔透,显然是用来压苦味的。
他伸手端起那碗滚烫的药,看也未看,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灼烧着喉咙,
他却面不改色。放下碗,他拿起碟中一粒蜜饯,动作随意地丢入口中,
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林疏月:“夫人这‘本分’……做得极好。希望日后,
也能一直如此‘安分’下去。” 他加重了“安分”二字,语气平淡,
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警告。林疏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她伸手端起空了的药碗,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妾身谨记。
侯爷重伤在身,还需静养。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告退。”她端着托盘,转身,
步履从容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那道狰狞的伤口一眼,
也没有丝毫情绪外露,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恪守本分、送完药便该离开的妻子。
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内外。萧珩站在原地,背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缓缓走到书案后坐下,
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门扉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粒蜜饯留下的细微甜意,
眉头却深深锁起。井井有条?安分守己?藏玉院那一亩三分地?
他缓缓拉开书案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份薄薄的密报,来自他留在京中的暗桩,
时间就在他回京前几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林氏,深居简出。
然其陪嫁之林家米行、锦绣布庄,近年经营有方,尤为米行,南来北往消息灵通,似有蹊跷。
另,其院中所植药草,部分市价颇昂,非寻常所需……”暗桩的疑心,
赵嬷嬷隐晦的提及府库近年损耗异常降低……还有方才那个女人,
那份沉静到近乎完美的“本分”。萧珩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深潭般的眼底,
疑虑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翻涌。这潭看似平静的侯府深水之下,到底藏着什么?
这个被他一纸婚书困在藏玉院里的商户女,是真的安分,还是……另有所图?
---京城的夜,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搅得一片混沌。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侯府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着水汽,
从门窗的缝隙里钻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藏玉院内,
林疏月却并未安寝。她只披了一件外衫,坐在临窗的书案前。
案上只点着一盏小巧的羊角宫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窗外电闪雷鸣,
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她沉静的侧脸,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她面前摊开的并非女红或闲书,
而是一张绘制精细的京城简图。图的空白处,
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地点和时间,线条相互勾连,构成一张隐形的网。
此刻,她纤细的指尖正停留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近西城门的一处破败土地庙。
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的名字:“冯瘸子”。“戌时三刻,西城土地庙,
冯瘸子……”她低声自语,指尖在那名字上轻轻点了点,眉头微蹙。
这是陈掌柜傍晚托人悄悄送来的口信。冯瘸子是米行的一个老主顾,
也是城里有名的“包打听”,平时靠给各府跑腿传话、倒腾些小道消息混日子。
他特意约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必有要事。风雨声更急。
林疏月看了一眼窗外墨汁般翻涌的夜色,不再犹豫。她迅速起身,吹熄了羊角灯,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熟稔地走到衣柜旁,
摸索着取出一套深灰色的、近乎夜色的粗布短打男装。动作利落地换上,
又将长发紧紧挽成一个最寻常的男子发髻,用布巾包好。最后,
她从床板下一个极隐蔽的暗格里,摸出一把短小、但刃口磨得雪亮的匕首,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冰冷的雨水立刻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身形灵巧地翻了出去,落地无声,迅速消失在暴雨狂风织就的厚重帷幕里。
西城土地庙在风雨中飘摇,残破不堪,如同一个随时会被吹散的破灯笼。庙门早已不知去向,
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
林疏月浑身湿透,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潜到庙门一侧,屏息凝神。
借着里面微弱的火光,她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正是冯瘸子。
他脸色蜡黄,眼神惊恐,不住地朝庙外张望,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冯伯。
”林疏月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少年人的声线,迈步走了进去。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
模糊了她的面容。冯瘸子猛地一哆嗦,看清是她,浑浊的眼睛里才透出一丝活气,
挣扎着想站起来:“小…小东家!您可来了!”他声音嘶哑,透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怎么回事?”林疏月快步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祸事!天大的祸事!
”冯瘸子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急促而颤抖,
“我…我前几日替人送东西去城西‘快意楼’的后院……那地方您知道,
是…是二爷指二皇子手下人常聚的暗桩!我…我听到他们喝酒,
喝醉了……在骂三爷指三皇子心黑手狠,说…说军粮!他们提到了军粮!
”林疏月的心猛地一沉:“军粮?说清楚!”“他们说…说三爷的人,胆大包天!
趁着北边打仗,粮道混乱…在…在通州仓!对,就是通州仓!用陈年霉烂的粟米,
掺了沙土糠麸,顶替新粮发往边关!做假账,瞒天过海!还…还说,这事捅出去,别说三爷,
就是天王老子也兜不住!他们骂骂咧咧,说三爷这是要钱不要命,
连…连边关将士的口粮都敢动,迟早遭报应!” 冯瘸子说得又急又怕,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色更加灰败,“我…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躲在柴垛后面大气不敢出。
谁知…谁知他们里头有个眼尖的,好像瞥见了我!我…我拼了老命才逃出来!
他们…他们肯定在找我!小东家…救我!我不想死啊!”通州仓!霉粮顶替!掺沙糠麸!
发往边关!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林疏月心上。她瞬间明白了冯瘸子为何如此恐惧。
这不仅是贪墨,这是动摇国本、足以引发兵变和滔天巨浪的死罪!一旦事发,
所有知情者都会被灭口!三皇子萧景琰……他竟然敢!“冯伯,别慌。
”林疏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躲在这里暂时安全。
天亮之前,我让人送你出城,去通州咱们的老庄子避避风头。记住,除了我,谁也别信!
”“好…好…多谢小东家!多谢小东家!”冯瘸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林疏雨迅速交代了几句藏匿和接应的细节,留下一点碎银子和干粮,便准备离开。
这地方绝不能久留。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咔嚓!
”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庙门外!
几个浑身湿透、穿着紧身黑衣、手持利刃的蒙面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破庙门口!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眼神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庙内的两人!“果然在这里!老东西,
还有同伙?杀!”冰冷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意,在雷声中炸响!刀光如匹练,撕裂雨幕,
直劈向还蜷缩在草堆上的冯瘸子!林疏月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
她猛地将吓傻了的冯瘸子往旁边干草堆深处狠狠一推!同时,藏在袖中的匕首瞬间滑入掌心,
迎着那劈来的刀光,不退反进,一个矮身,匕首刁钻地向上斜撩,试图格开这致命一击!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量震得林疏月手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
温热的鲜血混着雨水淌下。她借力踉跄后退,险险避开紧随而来的另一道刀光。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脖颈划过,带起的劲风刺得皮肤生疼。“点子扎手!先解决这个!
”为首的黑衣人厉喝一声,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子”竟有如此身手和狠劲。
三人刀光如网,瞬间将林疏月笼罩,招招狠辣致命!庙宇狭小,无处腾挪。林疏月紧咬牙关,
将小巧的匕首舞得密不透风,凭借着在商铺往来市井中磨练出的灵活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在刀光缝隙间勉力周旋。匕首每一次与长刀碰撞,都爆出刺眼的火星,震得她气血翻涌。
她身上瞬间添了几道血口,衣衫被划破,鲜血迅速在灰色的布料上晕开。
一个黑衣人觑准她格挡的空隙,长刀毒蛇般刺向她心口!林疏月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眼看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比惊雷更厉,
骤然穿透狂暴的雨幕!一支黝黑的铁箭,裹挟着无匹的巨力和冰冷的死亡气息,
如同地狱射出的裁决之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刺向林疏月心口的黑衣人的咽喉!
“呃……” 黑衣人动作猛地一僵,长刀脱手落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喉间突兀出现的箭杆,嗬嗬两声,轰然倒地,
鲜血混合着雨水在肮脏的地面迅速蔓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两个黑衣人的攻势骤然一滞!庙门外,暴雨如注的黑暗中,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缓缓显现。他并未撑伞,玄色的劲装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他手中握着一张造型狰狞的铁胎弓,弓弦犹在嗡鸣。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
却冲刷不掉他眼中那比寒冰更刺骨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萧珩!
他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杀神,一步步踏入这破败的土地庙。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血水中,
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带着踏碎一切的威压。“谁派你们来的?”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锥一样穿透雨声,直接刺入人的骨髓。
剩下两个黑衣人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们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非但没有退缩,
反而爆发出困兽般的凶戾!一人猛地扑向角落里吓得魂飞魄散的冯瘸子,
另一人则状若疯狂地挥舞长刀,悍不畏死地冲向门口的萧珩,试图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找死!”萧珩眼中寒芒暴涨。面对扑来的刀光,他不闪不避,
空着的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黑衣人持刀的手腕!“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啊——!”黑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长刀脱手。
萧珩手臂一振,如同丢弃破麻袋般,将那惨嚎的黑衣人狠狠掼向旁边的土墙!那人撞在墙上,
又软软滑落,再无声息。而扑向冯瘸子的那个黑衣人,刀锋已至!眼看就要将老人砍翻在地!
林疏月目眦欲裂!她离得更近,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手中匕首狠狠扎向黑衣人后腰!
“噗嗤!”匕首入肉!黑衣人吃痛,动作一滞,发出愤怒的咆哮,
反手一刀狠狠劈向身后的林疏月!这一刀含怒而出,又快又狠!林疏月刚拔出匕首,
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闪避!冰冷的刀锋映着庙内摇曳的火光,
在她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身侧!是萧珩!他没有武器格挡,也来不及推开她。
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侧身,
用自己的左臂,横亘在了那劈向林疏月脖颈的刀锋之前!“噗——!”利刃入肉的闷响,
在风雨声和火焰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妖异花朵,
在昏暗的光线下飙射而出!温热的血点溅在林疏月苍白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疏月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
看着他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如同小溪般奔涌而下,
瞬间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滴落在脚下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的泥泞里。
那黑衣人也被这悍不畏死、以血肉之躯挡刀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萧珩却仿佛感觉不到那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在黑衣人愣神的瞬间,
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咯…咯咯……” 黑衣人双眼暴凸,脸上瞬间涨成猪肝色,手中的刀“哐当”落地。
他徒劳地挣扎着,双脚离地,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萧珩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裸的杀意。他手臂肌肉贲张,五指如同铁箍般收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响起。黑衣人的身体猛地一软,
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彻底没了声息。萧珩松开手,
那具尸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滑落在地。破庙内,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冯瘸子惊恐的呜咽、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以及雨水敲打残破屋顶的轰鸣。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气息,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萧珩缓缓转过身。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背脊依旧挺直如标枪。他看也没看地上横陈的三具尸体,
深不见底的目光越过雨幕,沉沉地落在林疏月脸上。她的男装被划破多处,
沾满了泥泞和血迹,脸上也溅着血点,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生死一瞬的惊悸后,迅速恢复了沉静,正定定地望着他,
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深藏的悸动。
萧珩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匕首和狼狈的衣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她脸上。他开口,
声音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安分守己?
” 他唇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如炬,
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灼烧出来,“林疏月,这就是你的‘本分’?深更半夜,
女扮男装,潜入这破庙,惹上这等杀身之祸?”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小了。
林疏月握紧了手中犹带敌人体温的匕首,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神强行镇定下来。
她迎上萧珩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辩解,反而微微扬起了下巴,那双沉静的杏眼里,
第一次在他面前,清晰地映出了不甘蛰伏的锐光。“侯爷不也一样?”她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丝被压抑的锋芒,“重伤未愈,夤夜冒雨出行,
精准地找到这荒郊破庙……侯爷的‘静养’,看来也颇为别致。”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似乎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暗流所取代。试探的薄冰,
在刀光血影之后,轰然碎裂。---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书房内烛火通明,
将两人对峙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金疮药苦涩的气息交织弥漫,
压过了角落里沉水香最后一丝清冷余韵。萧珩***着上身坐在宽大的圈椅里,
左臂那道新添的、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被仔细清洗、敷上了厚厚的止血生肌药粉,
再用洁白的细布层层包裹固定。药粉***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灼痛,
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冷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赵嬷嬷端着水盆和染血的布巾,
脸色煞白,手脚发软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房内。偌大的书房,
只剩下两人。林疏月站在书案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她已换回了素净的衣裙,
湿透的头发也重新挽好,只是脸上被溅到的血点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净,留下几道浅红的印子,
像雪地里绽开的寒梅。她微微垂着眼,看似恭顺,但紧绷的肩线和紧抿的唇角,
透露出她内心的戒备与翻腾。
方才破庙里那惊心动魄的搏杀、萧珩以臂挡刀的悍烈、以及此刻这无声的对峙,
都像巨石投入她沉寂三年的心湖,搅起滔天巨浪。“说吧。
”萧珩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沙哑,带着失血后的疲惫,
却依旧有着刀锋般的穿透力。他没有看她,
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份摊开的、绘制精细的京城舆图上,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西城门的位置——正是那破败土地庙的所在。“那个冯瘸子,
听到了什么?值得三皇子府的死士不惜暴露,也要灭口?”他直接点破了黑衣人的来历,
语气笃定。林疏月心头一震。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涌的心绪。事已至此,隐瞒只会带来更大的猜忌和危险。她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迎上萧珩审视的眼神,声音清晰而稳定:“通州仓。”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
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炸开。萧珩霍然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瞬间锐利如鹰隼,
紧紧攫住她,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林疏月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和压迫,
但她没有退缩,继续道:“冯瘸子无意中听到二皇子手下的人醉酒怒骂,言及三皇子萧景琰,
指使其手下在通州仓,以陈年霉烂粟米掺入沙土糠麸,顶替新粮,发往边关军前。做假账,
瞒天过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落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冰珠子砸在玉盘上。
萧珩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
震惊、暴怒、冰冷的杀意……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飞速掠过,
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那道旧伤疤也显得格外狰狞。边关将士浴血沙场,
粮秣不济时啃草根树皮的惨状,那些因饥饿和伤病而倒下的年轻面孔……瞬间涌入脑海!
一股暴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证据?”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冯瘸子本人,就是人证。他亲耳所闻。但口说无凭。”林疏月冷静地回答,“要动通州仓,
动三皇子,必须有铁证。粮库进出记录、实际存粮查验、经手官员的供词、以及……账目。
”她说着,目光转向书案上那张舆图。萧珩的目光也随着她看了过去。
只见林疏月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点向舆图上通州仓的位置。
然后,她的指尖缓缓移动,在舆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线,
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锦绣坊”。“通州仓现任管库主簿,姓周,周炳坤。
”林疏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人有个外室,姓柳,就养在通州城南柳条胡同。
此女……极爱打扮,尤其钟爱我们‘锦绣坊’的料子和时新花样。每月中旬,
周炳坤必会亲自去一趟通州,探望外室,同时……为掩人耳目,
常以替‘贵人’采买名贵衣料为由,出入锦绣坊在通州的分号。”她抬起眼,看向萧珩,
眼底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柳娘子锦绣坊掌柜心思细腻,
凡有官员家眷或体面人物光顾,尤其是大宗采买,
必会暗中记下客人偏好、所购之物、甚至……随口提及的只言片语。周炳坤近半年来,
在锦绣坊通州分号‘替贵人采买’的开销账目,与他一个小小的通州仓管库主簿的俸禄,
怕是……相去甚远。”烛火跳动了一下,在萧珩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沉默着,目光紧紧锁定舆图上那个代表“锦绣坊”的标记,又缓缓移向林疏月。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平静外表下的所有心思。
震惊于她情报网络的触角竟已伸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准!
更震惊于她此刻展现出的、与“商户女”身份截然不符的冷静、缜密与……胆识。“所以,
”萧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你的铺子,你的‘安分守己’,
就是为了收集这些?”他微微倾身,烛光在他眼中跳跃,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嘲弄,“林疏月,你处心积虑,织就这张网,
究竟意欲何为?或者说,你背后……又是谁?” 最后一句,带着浓重的怀疑和试探。
林疏月迎着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脸上那层温顺的面具彻底剥落。她甚至微微扬起了唇角,
露出一抹极淡、却锋芒毕露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畏惧,
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和……坦荡。“侯爷,”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却带上了一种玉石相击的清冷质地,“三年前,您一纸婚书,
将我林家与这镇北侯府绑在一起。我父亲不过一介商贾,所求者,无非是阖家平安,
生意顺遂。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侯府这艘船,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暗礁密布,稍有差池,
便是倾覆之祸。我林疏月,既上了这船,便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哪一日风浪袭来,
连带着我林家一同葬身鱼腹!”她上前一步,手指点在舆图上代表“通州仓”的那个点上,
指尖用力,仿佛要将那一点戳穿。“至于背后?”她直视着萧珩深不见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