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女扮男装戍守边关十年,无人识破。直到朝廷派来那位温润如玉的军师晏清和。
他第一次见她便问:“将军的束胸……不勒得慌?”她拔剑相向,他却递上改良的透气裹布。
战场上她冲锋陷阵,他运筹帷幄,配合无间。她重伤昏迷时,听见他哽咽:“阿灼,
求你为我活下去。”敌军围城那夜,他布下绝命奇阵。她浴血奋战,只为回到他身边。
庆功宴上她恢复女装,他当众单膝跪地:“将军可愿收在下这个‘入幕之宾’,
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北风卷地,白草摧折。天穹是块脏污的、冻僵的铁板,
沉沉压在孤城雁回关的头顶。寒风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细密小刀,
打着旋儿从城墙垛口、从兵刃缝隙里钻进来,
无孔不入地切割着戍边将士***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城楼之上,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伫立风中,如渊渟岳峙。玄铁重甲覆身,
甲叶在昏沉天光下泛着幽冷的乌光,肩头与护臂处磨损的痕迹无声诉说着经年的血火。
兜鍪压得极低,
仅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眸子映着关外莽莽荒原的枯黄与萧瑟,
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又在视线扫过城下隐约可见的敌营游哨时,瞬间掠过鹰隼般的锐利锋芒。
“将军,”副将赵武搓着冻得通红发僵的手凑过来,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带着关西汉子特有的粗粝,“朝廷派的那个……那个什么军师,今儿个真能到?这鬼天气,
马都跑不利索!”秦灼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依旧投向远处铅灰色天幕与苍黄大地交接的地平线,仿佛要将那片混沌看穿。
十年了。自十五岁那年,父亲秦老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未寒之际,朝中暗流涌动,虎视眈眈。
她撕毁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速嫁良人,远离边关”的信笺,束起长发,
挺直尚未完全长开的脊梁,接过那柄沉重的、象征秦家荣耀与责任的虎头湛金枪,
以“秦灼”之名,踏上了这座父亲用血浸透的关城。十年风霜刀剑,十年枕戈待旦,
将属于少女的柔软和青涩一点点磨蚀殆尽,
只余下这副浸透铁血、足以让三军慑服的冷硬甲胄,
以及一个不容置疑的身份——雁回关主将,秦灼。十年间,无人窥破这重甲之下的秘密。
她是秦灼,也只能是秦灼。“旨意说今日到,便会到。”秦灼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甲传出,
低沉平稳,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力度,听不出丝毫女气,只有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传令下去,南门内***清道,莫要失了边军的体统。”“得令!
”赵武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城砖上回荡。
秦灼依旧独立城头,寒风卷起她身后墨色的大氅,猎猎作响。朝廷的“考量”?
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军师来这随时可能刀兵相见的险地,名为“辅佐”,
实为“监军”吧?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无妨。只要不碍她戍边,
不扰她军务,一个军师,她秦灼还容得下。日头艰难地爬升,吝啬地洒下些微惨白的光,
丝毫驱不散关外的寒意。临近晌午,南门方向终于传来一阵与边塞肃杀截然不同的骚动。
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间杂着清脆的马蹄銮铃,由远及近。秦灼按剑转身,步下城楼。
铠甲关节处发出沉稳的摩擦声,如同猛兽苏醒时的低吼。
当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城门甬道尽头时,原本有些喧嚷的迎接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士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敬畏地追随着他们的主将。
一辆青帷马车在数名风尘仆仆的护卫簇拥下,缓缓停在了吊桥内侧。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掀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月白色的衣袍,
料子轻薄柔韧,在朔风中却不见丝毫凌乱狼狈。接着,一个身影探身而出,弯腰下了马车。
来人站直了身体。城门口所有士卒,连同副将赵武在内,呼吸都下意识地轻了一瞬。
来人一身月白直裰,外罩同色广袖薄氅,领口袖缘绣着疏淡的银色云纹。身量颀长,
并不算魁梧,却自有一股温润挺拔的风骨。面容清俊,眉目舒朗,尤其一双眼睛,澄澈温润,
仿佛盛着江南三月的春水,又似浸润了上等墨玉的光华。
在这飞沙走石、铁血肃杀的边关之地,他干净得像一捧初雪,温润得似一块暖玉,
周身萦绕着一种与周遭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卷清气。唯有腰间悬着的一柄古朴长剑,
剑鞘线条简洁流畅,隐隐透出几分内敛的锋芒,提醒着众人他并非纯粹的文弱书生。
这便是朝廷派来的军师,晏清和。秦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几不可查地掠过一丝讶异。
不是因这人的容貌气度——京城贵胄子弟,多的是这般金玉其外的。
她惊讶的是此人眼神的清澈与沉静。没有初临险地的惊惶,没有面对边军悍卒的畏怯,
也没有新官上任刻意端起的架子。他就那样平静地站着,目光坦然扫过迎接的军士,最后,
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审视与了然。秦灼心头莫名一凛,
如同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上前一步,抱拳,
声音低沉如故:“雁回关主将秦灼,恭迎晏军师。”晏清和拱手还礼,动作从容优雅,
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在下晏清和,奉旨前来,日后有劳秦将军照拂。
”他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在秦灼覆着面甲的冷硬线条上停留片刻,
又极自然地滑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然而,就在秦灼侧身引路,两人错肩而过的刹那,
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穿堂风猛地灌入城门甬道!风势极烈,刁钻异常,竟“呼”地一下,
自下而上,猝不及防地掀起了秦灼那件沉重的玄铁甲裙下摆!沉重的甲叶哗啦作响,
虽只掀开一瞬便被秦灼闪电般探手按住,但那电光火石间,
晏清和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玄铁重甲之下,
紧裹着修长双腿的、并非寻常男子衬裤的深色布料——那布料的纹理和紧绷的包裹感,
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女性衣着的异样。风沙迷眼,
周围士卒无人察觉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只有晏清和。他脚步未停,
面上温润平和的笑意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被风沙迷了一下眼,
自然而然地抬手用广袖拂了拂面颊。唯有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里,
一丝极快、极深的了然与玩味,如流星划过深潭,瞬间隐没无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秦灼按住甲裙的手稳如磐石,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甲之下,
她的呼吸在那一刹几乎停滞,随即又强行压回平稳的节奏。她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
将晏清和引向将军府。是巧合?还是……那双温润眼睛背后的洞察力,已然恐怖如斯?
将军府议事厅,炭火烧得正旺,总算驱散了些许关外渗骨的寒意。秦灼屏退了左右,
厚重的厅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她终于抬手,解开了紧扣的下颌,
摘下了那顶压得她额头生疼的沉重兜鍪。“哗啦”一声轻响,兜鍪置于案上。
一头鸦羽般的墨色长发失去了束缚,如瀑般倾泻而下,有几缕拂过她线条冷硬的下颌。
常年不见天日的面庞终于暴露在室内昏黄的光线下,肤色是久经沙场的蜜色,鼻梁高挺,
唇线薄而锋锐,褪去了面甲的遮挡,那份属于女子的、被刻意压制的清丽轮廓,
在铁血杀伐之气的包裹下,奇异地糅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英气。那双眼睛,此刻再无遮挡,
锐利如寒星,直直射向端坐于下首客位的晏清和。“晏军师,
”秦灼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内响起,不再刻意压低,显出几分清越,
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初来乍到,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她并未落座,
一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玄甲在火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这是她的地盘,
她的气场弥漫在厅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无形的压迫。
晏清和并未因这无形的威压而有丝毫局促。他端坐如松,姿态从容,
甚至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
却模糊不了那双温润眼眸中的澄澈与了然。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放下杯盏,
抬眼迎上秦灼审视的目光,唇边那抹温润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说出的话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指教不敢当。
”晏清和的声音依旧清朗温润,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然而内容却让秦灼瞬间瞳孔骤缩,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咯咯作响。
“只是……”他微微倾身,目光坦荡地落在秦灼被重甲覆盖的胸口位置,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将军这身甲胄威武不凡,想必份量不轻。
只是内里那束胸之物,如此层层紧裹,经年累月,难道……不勒得慌?”“呛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撕裂了议事厅内的寂静!秦灼腰间的佩剑已出鞘半尺!
冰冷的剑锋在炭火映照下爆出一抹刺目的寒芒,直指晏清和的咽喉!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千锤百炼的杀意。面甲虽除,
此刻她的脸色却比戴着面甲时更加冷硬肃杀,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寒光四射,
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锥。“晏清和!”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却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污蔑主将,按军律,
当斩!”剑尖距离晏清和的咽喉不过寸许,
森然的剑气甚至激得他颈侧几缕散落的发丝微微飘动。然而,
面对这足以让百战老兵都肝胆俱裂的锋芒,晏清和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初。
他甚至没有向后挪动半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坦然地迎视着秦灼眼中翻涌的杀机,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将军息怒。
”晏清和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咽喉前的并非夺命利刃,而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枯枝,
“在下并非污蔑,更无意以此要挟将军。”他微微抬手,动作舒缓,示意自己并无武器,
也毫无敌意。“清和自束发受教,略通医理。”他缓缓道,目光真诚,“观将军气色,
虽勇毅过人,然眉宇间隐有郁结,气息运行至膻中、期门等穴时,似有不易察觉的凝滞。
再观将军行走坐卧,重甲之下,肩背微绷,腰腹核心之力虽强,却似有外力强行收束之态,
非自然舒展之功。”他的话语清晰而专业,不带半分猥亵之意,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纯粹的医学观察。“将军为家国,承父志,以女子之身,行丈夫之事,
披坚执锐,戍守边关十载寒暑,其心可昭日月,其志可动山河。”晏清和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敬重,“清和唯有钦佩,绝无半分轻视亵渎之心。方才言语唐突,
实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灼紧握剑柄、指节已然发白的手上,
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痛惜,“实是担忧将军长久如此,于玉体有损。
边关苦寒,强敌环伺,将军乃三军柱石,万不可因这些微末小节,而折损了根本。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容地解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青布包袱。那包袱不大,
看起来轻飘飘的。在秦灼警惕如鹰隼的注视下,
晏清和动作不疾不徐地将包袱置于两人之间的桌案上,轻轻解开。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
更非致命武器。只有几卷素白色的、质地异常细密柔软却又坚韧的棉布。
布料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细看之下,经纬纹理似乎经过特殊处理,透着一股清爽之气。
旁边还有一小包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干药草。“此乃江南特产的‘云水绡’,
”晏清和指着那素白棉布,语气平和地解释,“经纬织法特殊,轻薄透气,韧性极佳,
远胜寻常麻葛。内里浸过几味通气活络、舒缓肌肤的草药汁液,晾晒而成。
”他拿起那包药草,“这些是备用药材,将军若觉不适,可煎水熏蒸,
或请信得过的医女调制外敷膏剂,有通络化瘀之效。”他抬起眼,再次看向秦灼,
目光坦荡而真诚:“将军戎马倥偬,浴血护疆,清和身无长物,唯此微末心意,
或可稍解将军些许苦楚。万望将军,莫要推辞。亦请将军放心,今日厅中言语,出我之口,
入君之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晏清和的声音清朗温润,
在炭火哔剥作响的议事厅里流淌,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一点点冲刷着秦灼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指向咽喉的剑尖,依旧冰冷,
杀气却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正在缓慢而不可逆地消散。秦灼死死盯着晏清和那双眼睛,
那双温润如玉、澄澈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贪婪或猥亵,
只有坦荡的真诚、深切的敬重,以及那抹让她心头莫名一颤的、清晰的悲悯。他看得太透。
透过了十年风霜打磨出的坚硬外壳,透过了玄铁重甲的森冷寒光,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层层束缚、苦苦支撑的灵魂内核。这认知本身带来的冲击,
甚至盖过了身份暴露的恐惧。污蔑?不。晏清和的话语,字字句句,
敲打在她心上最隐秘的痛点。那日复一日的紧勒带来的窒息感,
那铠甲摩擦下隐秘肌肤的红肿刺痛,
那气息运行不畅的憋闷……这些被她强行忽略、视为“代价”的细微折磨,
此刻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精准地道破,并奉上看似微不足道却直指痛处的“解药”。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与松动。
“当啷”一声轻响。半出鞘的长剑被秦灼猛地推回鞘中。
那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胸中积压了十年的浊气全部置换出来。挺直的脊背似乎有瞬间极其微小的放松,
随即又绷得更紧。她沉默着,目光如炬,依旧牢牢锁在晏清和身上,审视着,衡量着。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炭火在铜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半晌,秦灼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碰那案上素白的“云水绡”和药草,只是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在晏清和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晏清和,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平稳,却少了几分刻意压制的沙哑,
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你的‘心意’,本将收了。”她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记住你今日之言。
若有半分泄露……”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的威胁,比任何利刃都更森寒。
晏清和神色未变,从容起身,对着秦灼郑重一揖:“清和,言出必践。将军安心。
”秦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走向厅门。厚重的门扉被拉开,
关外凛冽的风雪气息瞬间涌入,吹散了室内短暂的暖意和她心头那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晏清和直起身,看着那玄甲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卷素白的“云水绡”上,温润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日子在边关的风沙与号角声中滑过,如同雁回关外那条浑浊的饮马河,表面沉凝,
底下却暗流汹涌。晏清和很快便展现了他“算无遗策”的本事。他并未急于干涉军务,
而是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融入这座钢铁堡垒。他踏遍了雁回关的每一处垛口,
丈量了城墙的每一块基石,甚至亲自带人深入关外数十里,勘察地形地貌、水源分布,
连风向的细微变化都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素白册页上。他的营帐彻夜亮着灯,
灯火将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射在帐布上,如同不知疲倦的剪影。沙盘之上,
代表敌我态势的微小旗帜被他不断挪移、推演,精细得令人咋舌。起初,
军中那些习惯了直来直往、刀头舔血的悍卒们,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整日里不是写写画画就是围着城墙转悠的白面军师颇有些不以为然。
副将赵武就曾在私下嘟囔:“读书人,花架子,顶个鸟用?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
是弟兄们豁出命去拼!”然而,很快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扭转了这些轻视。
北狄的一支精锐游骑,仗着马快弓强,如同狡猾的狼群,屡屡绕过雁回关正面防线,
从关城西北方向一处因山势陡峭而被认为“天险难越”的豁口潜入,
袭扰后方运送粮草的辎重队和零散村落,手段残忍,行踪飘忽,令秦灼和守军不胜其烦。
几次设伏围剿,都被对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迅捷如风的机动性逃脱。士卒们憋着一股火气,
却也无可奈何。军议之时,气氛沉闷。赵武一拳砸在案几上:“他娘的!跟泥鳅似的滑溜!
有本事跟爷爷正面干一场!”秦灼眉头紧锁,盯着沙盘上那片犬牙交错的山峦地带,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直沉默旁听的晏清和,此时却缓步走到沙盘前。
他拿起几枚代表己方伏兵的小旗,并未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插在豁口附近,
而是指向了豁口外十几里处一片看似平坦、实则遍布低矮沙丘和枯死胡杨林的荒滩。
“赵将军息怒。”晏清和的声音清越,打破了沉闷,“贼虏狡诈,倚仗山险,
正面堵截或伏兵于豁口,皆易被其哨探察觉,徒劳无功。
”他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那处荒滩轻轻一点:“此地,名‘鬼哭滩’。看似平坦无奇,
然地表之下,沙土松软异常,且有暗流冲刷形成的无数潜坑,人马踏入,极易陷蹄。
更兼胡杨枯木丛生,枝桠盘结,是天然的绊马索。”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秦灼脸上,澄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贼虏屡次得手,必生骄纵,
且其来去路径,我已推演数次,皆以此滩为必经之中转歇息点。
”秦灼的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沙盘上那片不起眼的荒滩。
晏清和继续道:“我军可分兵三路。一路精骑,偃旗息鼓,绕远路,
提前半日埋伏于鬼哭滩东侧沙丘之后,备好强弓劲弩及拌马索。另一路轻卒,人数不必多,
佯作押送少量辎重,黄昏时分由豁口方向缓缓行至鬼哭滩边缘,诱敌来攻。待其深入滩中,
纠缠片刻,即发信号。第三路,则由秦将军亲率主力,待信号起,自豁口处急速杀出,
封死其退路!”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详,
连风向利用西风将己方埋伏在沙丘后的烟尘吹向敌阵、光照黄昏时分视线不佳,
利于隐藏伏兵都算计在内。赵武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张大了嘴。
其他几位将领也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异。秦灼盯着沙盘,
脑中飞快地推演着晏清和的计划。诱敌、设伏、围堵,环环相扣,
充分利用了地形和敌人的心理!尤其将主战场设在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杀机的“鬼哭滩”,
简直是神来之笔!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晏清和,眼中锐利的光芒更盛,却不再是审视,
而是激赏:“好一个‘请君入瓮’!军师此计,大善!”她一锤定音,“就依军师之策行事!
赵武,你率精骑埋伏东侧!李偏将,你带轻卒诱敌!其余各部,随本将待命出击!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雁回关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晏清和的谋略指引下,
高效而无声地运转起来。三日后,黄昏。鬼哭滩。残阳如血,
将荒凉的沙丘和扭曲的枯木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红。
一支打着雁回关旗号、押送着几辆破旧粮车的队伍,懒洋洋地行进在荒滩边缘,
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出晏清和所料,
埋伏在远处的北狄游骑哨探很快发现了这支“肥羊”。尖锐的呼哨声划破黄昏的寂静,
数十骑剽悍的狄人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从沙丘后呼啸而出,挥舞着弯刀,
怪叫着扑向那支看似毫无防备的辎重队!“敌袭!快撤!”辎重队中的李偏将“惊慌”大喊,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抵抗”几下,便“狼狈”地丢下粮车,朝着鬼哭滩深处“溃逃”。
狄人骑兵首领见状,发出一阵狂笑,毫不迟疑地策马追入滩中。马蹄踏入看似平坦的沙地,
瞬间陷了下去!马匹惊嘶,速度骤减。更糟糕的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枯死胡杨枝干,
如同天然的绊马索,接连绊倒了好几匹冲在前面的战马!狄人的冲锋阵型顿时大乱!
“放信号!”李偏将大吼一声。一支裹着油布的鸣镝带着尖锐的厉啸冲天而起,
在昏黄的天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杀——!”如同平地惊雷!
埋伏在东侧沙丘后的赵武部精骑,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强弓劲弩齐发,
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混乱的狄人!同时,数十条浸了油的拌马索被猛地拉直,
横亘在狄人骑兵可能的逃窜路线上!“呜——!”苍凉的号角声从豁口方向传来!烟尘滚滚,
秦灼一马当先,玄甲黑氅,如同一道撕裂暮色的黑色闪电,率领着雁回关最精锐的主力骑兵,
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入了狄人试图回撤的后队!战斗毫无悬念。
被困在鬼哭滩这片死亡陷阱中的狄人精锐,前有伏兵箭雨拌索,后有秦灼亲率的铁骑冲杀,
彻底成了瓮中之鳖。弯刀再利,也挡不住四面八方袭来的长矛劲弩和铁蹄践踏。
惨叫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响彻荒滩。秦灼手中的虎头湛金枪化作一道金色的死亡旋风,
每一次突刺横扫,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狄寇性命。她的战技简洁、高效、狠辣,
充满了战场磨砺出的杀伐之美。鲜血溅在她冰冷的玄甲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更添几分煞气。晏清和并未亲临一线搏杀,他站在远离战场的沙丘高处,身边只有几名亲卫。
寒风吹拂着他月白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下方那片修罗场,
看着秦灼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英姿,澄澈的眼底映着残阳与血光,平静无波,
只有握着腰间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当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狄人骑兵被赵武一刀斩***下,
鬼哭滩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伤者的***和战马的悲鸣。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寒星初现。秦灼勒住战马,虎头枪斜指地面,
枪尖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她环顾四周,玄甲浴血,
宛如一尊自地狱归来的战神。她抬头,目光穿越弥漫的烟尘和渐浓的暮色,
精准地投向远处沙丘上那道遗世独立的月白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血腥的战场,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天地间骤然相撞。秦灼眼中是尚未完全褪去的凛冽杀意,
以及一丝酣畅淋漓后的灼热。晏清和的目光则依旧温润沉静,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
却清晰地传递出无声的赞许与肯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没有言语。
秦灼猛地一挥手,声音穿透战场余音,带着胜利的昂扬:“清点战果!收兵回营!”“诺!
”将士们轰然应诺,声震四野。回关的路上,赵武兴奋得满脸通红,策马凑到秦灼身边,
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树梢的积雪:“将军!您瞧见没?晏军师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算准了那帮孙子会钻进去!那鬼哭滩,嘿!平时看着鸟不拉屎,没想到坑起人来这么带劲!
军师真是活神仙下凡啊!”他看向前方晏清和车驾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秦灼没有应声,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皮革。她微微侧目,
看向不远处那辆在队伍中平稳前行的青帷马车。车帘低垂,遮住了里面的人影。鬼哭滩一战,
大获全胜。斩首百余,缴获战马、兵器无算,
更一举拔除了北狄安插在雁回关后方的一颗毒牙。此战,晏清和之名,如平地惊雷,
瞬间传遍了整个雁回关。曾经的白面书生,在悍卒们口中,
迅速变成了“料事如神的晏先生”、“咱们雁回关的活诸葛”。然而,
胜利的喜悦尚未在关城中完全弥漫开,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
一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密报,被风尘仆仆的信使,在深夜送入了秦灼的案头。烛火跳跃,
映照着羊皮密信上那几行冰冷而熟悉的字迹——那是当朝宰相,秦灼父亲生前政敌,
力主彻查秦家、试图将她这“遗孤”牢牢控制在京城联姻棋局中的那位权相——的亲笔手书!
信中的内容,让秦灼握着信纸的手指瞬间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比关外最凛冽的寒风更甚百倍!“……惊闻边关流言,言及雁回关主将秦灼,实为女流,
假扮男装,欺君罔上,窃据高位,有辱国体……此事骇人听闻,动摇国本!本相已奏明圣上,
着都察院御史张垣为钦差,携天子剑,不日即赴雁回关,彻查此‘妖言’真伪!秦将军,
好自为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灼的心脏!密报边缘,
还有一行宰相私人幕僚添上的小字:“相爷言:若秦灼识相,即刻自解兵权,
随钦差回京待审,或可念及秦老将军旧功,从轻发落,择一良配,保其终身富贵。
若负隅顽抗……欺君之罪,当诛九族!”“哐当!”沉重的虎头湛金枪被秦灼猛地杵在地上,
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竟被砸出几道细密的裂纹!她胸脯剧烈起伏,
玄甲下的束胸勒得她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十年!整整十年!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以为这万里边关足以成为她的屏障!可这致命的刀,终究还是从她身后,
从那座繁华却吃人的京城,猝不及防地捅了过来!
愤怒、屈辱、不甘、还有深沉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绞碎。
她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摇曳的烛火,仿佛要将其瞪灭。不行!绝不能认输!
雁回关不能丢!父亲的遗志不能断送!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将士……“将军!
”赵武的声音带着惊慌在门外响起,“您……”“滚!”秦灼一声暴喝,如同受伤的猛兽,
嘶哑而充满戾气。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她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
御史张垣……天子剑……回京待审……择配……诛九族……这些冰冷的字眼在脑中疯狂盘旋。
怎么办?抗旨?那是坐实罪名,自取灭亡!束手就擒?那她秦灼,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就在她心乱如麻,杀意与绝望交织翻腾之际,一阵极轻、极规律的叩门声响起。笃、笃、笃。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秦灼霍然转头,布满血丝的锐利目光如刀锋般刺向紧闭的房门。
她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这个时候,谁敢来触她的霉头?“谁?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危险气息。
门外传来晏清和那特有的、清越温润的嗓音,如同寒夜里流淌的一泓暖泉,
奇异地穿透了秦灼心中翻腾的暴戾:“将军,是我,晏清和。夜寒露重,给将军送碗安神汤。
”安神汤?秦灼眉头紧锁,眼中戾气未消,反而更添一层冰冷的戒备。值此生死存亡之际,
他送什么安神汤?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她沉默着,没有回应。
门外的晏清和似乎也不急,安静地等待着。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在秦灼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良久,就在那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时,
秦灼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杀意,声音冰冷如铁:“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晏清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小碗,碗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神情平静,
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给主将送一碗寻常的汤水。
他甚至没看地上被秦灼砸出的裂纹,目光坦然地落在秦灼身上,
澄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与狂躁。“放桌上。”秦灼的声音依旧冷硬,
带着拒人千里的戒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碗所谓的“安神汤”。
晏清和依言将托盘轻轻放在桌案一角,并未靠近秦灼。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转身,
从容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可能存在的窥探。然后,他才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迎向秦灼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警惕与审视的眼睛。“清和此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秦灼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压下了她心头翻腾的杂音,“非为送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灼紧握剑柄的手,
和桌案上那封被攥得发皱的密信一角,温润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片沉静的深邃。
“是为解将军燃眉之急。”晏清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千钧,
清晰地砸在秦灼紧绷的心弦上,“京城来的刀,已然出鞘。将军欲如何应对?
”秦灼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了!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是了,他是朝廷派来的军师,
在京城必有耳目!一股寒意混合着更深的戒备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盯着晏清和,
声音如同淬了冰:“晏军师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是来替钦差打前站,还是替宰相做说客?
”“将军误会了。”晏清和微微摇头,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清和此身,此刻只系于雁回关,只系于将军麾下。京城如何,宰相如何,与清和此行目的,
并无干系。”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秦灼更近了些,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直视着她,
坦荡得令人心折:“清和只想问将军一句:此关,将军是守,还是不守?此身,将军是战,
还是降?”“守?如何守?
”秦灼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猛地抓起桌上那封密信,几乎要将其撕碎,“钦差持天子剑而来!‘欺君罔上,
动摇国本’!这八个字压下来,我拿什么守?拿这满关将士的性命去填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守关,并非只有刀兵一途。
”晏清和的声音依旧沉稳,如同定海神针,“朝廷要的是‘真相’。
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真相’。”秦灼猛地抬眼,
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晏清和:“‘真相’?呵,晏军师,你是在说笑吗?
这雁回关上下,谁人不知我秦灼是男儿身十年?这‘真相’,早已根深蒂固!
难道你要我凭空变出一个‘秦灼’来顶罪不成?”她的话语充满了自嘲和绝望的尖锐。
晏清和却微微笑了。那笑容温润依旧,却在此刻烛火摇曳的肃杀气氛中,
透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笃定和智慧的光芒。“将军所言极是。雁回关的‘秦灼’将军,
自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真相’,早已深入人心,
牢不可破。纵然有宵小流言,又如何能撼动这铁一般的事实?”秦灼愣住了。她看着晏清和,
看着他温润眼眸中那抹奇异的、仿佛掌控一切的光芒,心头狂跳的绝望和愤怒,
竟奇异地被按捺下去些许。晏清和继续道,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魔力:“钦差御史张垣,清和略知一二。此人并非宰相死党,
出身寒门,靠科举晋身,为人清正迂腐,尤重实证与‘礼法规矩’。他此行,手持天子剑,
看似威势赫赫,实则亦是双刃剑。宰相欲借他之手除将军,他亦需凭此案立威,
向陛下证明其刚正不阿、明察秋毫。”他踱步到桌案旁,
手指轻轻拂过那封密信的边缘:“他的‘明察秋毫’,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需要‘铁证如山’,那我们就给他‘铁证如山’!他要‘礼法规矩’,
那我们就用‘礼法规矩’,堂堂正正地堵住他的嘴!”秦灼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她死死盯着晏清和:“说下去!”晏清和的目光转向秦灼,
澄澈的眼底闪烁着洞悉人心的锐利光芒,一字一句道:“流言所指,
不过是捕风捉影的‘女子之身’。要破此局,只需在御史张垣抵达雁回关,
当众质询将军身份之时,将军于三军阵前、钦差驾前,坦荡磊落,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
自证其为‘男儿’!”“自证……男儿?”秦灼喃喃重复,心头巨震!这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层层束缚之下,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何自证?
”她的声音干涩,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绝境中抓住一丝稻草的希冀。
晏清和迎着她震惊而复杂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自信:“此事易尔。
只需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一次‘伤’。”“伤?”秦灼眉头紧锁。“对。”晏清和点头,
目光落在秦灼玄甲覆盖的肩臂位置,声音清晰而冷静,
“一场‘意外’的、恰到好处的箭伤或刀伤,位置选在肩臂外侧,避开要害,但需皮开肉绽,
流血见骨。”秦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她明白了!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战场上,受伤的士卒由军医处理伤口,
袒露上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若她秦灼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众撕开肩臂处的战袍,
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那袒露的、属于男子的、布满伤痕的胸膛和臂膀,
便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这计划大胆,狠绝,置之死地而后生!
利用的就是张垣的“刚正”和“重实证”,利用的就是这军营中最寻常不过的“规矩”!
用一场皮肉之苦,换取一个“清白”的身份!“军医……”秦灼的声音有些发紧,
“必须是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伤口处理需要军医动手,若军医反水,一切皆休!“赵武。
”晏清和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赵副将粗中有细,对将军忠心耿耿,
且粗通外伤包扎之术。由他在混乱中‘情急’为将军处理伤口,最为自然,也最为稳妥。
清和会提前与他说明利害,只说是应对流言的权宜之计,让他务必配合演好这出戏。
”秦灼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赵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看着晏清和,
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清俊温润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锐利如剑,
仿佛能劈开一切迷雾。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书生,
骨子里竟藏着如此惊人的胆魄和算无遗策的狠辣!“那伤口……”秦灼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丝决绝,“要足够‘真’。”“自然。”晏清和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
瓶身冰凉,“此乃清和秘制的药散,名‘血竭引’。撒于创口之上,可令血流如注,
创面狰狞,观之触目惊心,实则药力散尽后,止血生肌之效远胜寻常金疮药。
将军只需提前将此药散藏于甲内袖袋之中,‘意外’发生时,自行捏破瓷瓶,
药粉自会随撕裂的伤口渗入,造成所需效果。事后清和会再配良药,确保将军玉体无虞。
”他将青瓷瓶轻轻放在托盘上,与那碗早已凉透的“安神汤”并列。烛火跳跃,
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秦灼的目光在那小小的青瓷瓶上停留许久,
仿佛要将其看穿。然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恐惧、彷徨尽数褪去,
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封般的冷静。“好!”秦灼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就依军师之计!”她上前一步,拿起那瓶“血竭引”,冰冷的瓷瓶入手,
却仿佛握住了生的希望。她看向晏清和,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托付:“此计若成,晏军师便是我秦灼,是我雁回关三军,
再造之恩!”晏清和微微一笑,拱手深深一揖:“清和,愿为将军,为这雁回雄关,
竭尽所能。”他直起身,温润的目光与秦灼决绝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默契与信任,
在这生死一线的寒夜里,悄然滋生,坚如磐石。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小了些许。十日后。
雁回关南门,旌旗猎猎,甲胄森然。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灌了铅。以秦灼为首,
雁回关所有五品以上将官,皆甲胄齐整,列队于寒风之中,静候钦差大驾。远处,
一队人马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为首一人,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严肃,
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钦差御史张垣。他身后,数名面无表情、气息精悍的缇骑按刀护卫,
更有一名内侍,双手高捧一柄明黄剑鞘、装饰华贵的宝剑——天子剑!剑未出鞘,
其代表的煌煌天威与生杀予夺之权,已让在场所有边军将领心头沉甸甸的。
张垣策马行至城门前数十步处,勒住马缰。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肃立的边军将领,
最终定格在队列最前方、玄甲黑氅、身形挺拔如松的秦灼身上。那目光冰冷、审视,
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威压。“雁回关主将秦灼,”张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本官奉圣命,持天子剑,特来查问军中流言。有告发者称,
将军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窃据高位,此事关乎国体军心,尔可有辩?”寒风呼啸,
卷起地上的雪沫。数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秦灼身上,充满了紧张、担忧,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空气仿佛凝固了。秦灼迎着张垣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面色沉静如水。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清晰地回荡在城门上空:“回禀钦差大人!末将秦灼,承父遗志,戍守雁回十载,披肝沥胆,
唯天日可表!此等荒谬流言,实乃奸人构陷,乱我军心!末将行得正,坐得直,
何惧宵小污蔑!大人明察秋毫,自当还末将一个清白!”她的回答铿锵有力,气势凛然,
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特有的坦荡与不屈。“哼!”张垣冷哼一声,
显然对秦灼这义正言辞的辩白并不尽信,“清白?空口无凭!本官既奉皇命,
便需查个水落石出!秦将军,你既言清白,可敢当众受验,以证其身?!
”“当众受验”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士卒们面面相觑,
赵武等将领更是脸色剧变!这……这简直是将主将的尊严踩在脚下!但天子剑悬于头顶,
无人敢出言反驳。秦灼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她猛地抬头,直视张垣,
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声音因激愤而微微拔高:“大人!末将乃朝廷命官,一关主将!
如此当众折辱,与市井验身何异?末将宁可血溅五步,以死明志,也绝不……”“将军不可!
”赵武等将领失声惊呼。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到极致的刹那!异变陡生!“咻——!
”一声凄厉刺耳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一支漆黑的狼牙箭,竟从城楼侧方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角落中暴射而出!
箭簇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寒光,速度快如闪电,直取秦灼的右肩!太快了!太近了!
这刺杀时机拿捏得歹毒至极,
正是秦灼因激愤而心神激荡、周遭护卫注意力都被钦差吸引的瞬间!“将军小心!
”赵武目眦欲裂,狂吼着扑上前!秦灼在箭啸入耳的刹那,
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已让她做出了反应!她身体猛地向右一侧!但距离实在太近,
那箭矢依旧带着恐怖的力道,“噗嗤”一声,
狠狠扎入了她右肩偏外侧的玄铁护臂与肩甲的连接缝隙之中!“呃!
”一声闷哼从秦灼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剧痛传来!但比剧痛更快的,是她藏在袖中的手,
在身体被箭矢冲击力带得踉跄后退的瞬间,精准地捏碎了袖袋里那个小小的青瓷瓶!“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被淹没在周围的惊呼和混乱中。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息伴随着冰凉的粉末,
瞬间渗透进被箭簇撕裂的皮肉!下一刻,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瞬间染红了破碎的玄甲和里面的战袍,并顺着臂甲汩汩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迅速晕开一片刺眼的猩红!“有刺客!保护将军!保护钦差!”赵武的狂吼如同炸雷!
场面瞬间大乱!士卒们哗然,纷纷拔刀,惊恐地寻找刺客踪迹。
张垣和他身后的缇骑也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勒马后退,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惊疑不定地看着中箭的秦灼。“将军!”赵武第一个扑到秦灼身边,
看着那瞬间被大量暗红鲜血浸透的肩臂,眼睛都红了!他记得晏清和的交代,
记得那“权宜之计”的嘱咐,此刻这“意外”的箭伤和汹涌的“血”,
便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快!快!军医!军医死哪去了!”赵武嘶声力竭地大吼,
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惶和一丝刻意放大的慌乱,“将军伤重!快来人!”他一边吼着,
一边毫不犹豫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
猛地抓住秦灼右肩处被血浸透、被箭矢撕裂的战袍和里衣!“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混乱的现场竟显得格外清晰!
大片的衣料被赵武“情急之下”粗暴地撕开!秦灼右肩连同小半个精壮结实的胸膛,
瞬间暴露在凛冽的寒风和数千道目光之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