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十岁相当于人的七十岁。而我家却养了一只二十岁的老狗。爷爷说这狗成了精要不得了,
不然得食人精气,吃人血肉。可我却经常看到爷爷对着老狗咽口水。终于有一天,
爷爷将狗皮剥了,把狗头挂在柚子树上。狗头却张着嘴对我说了一句话。1天刚亮,
奶奶就牵着我在家附近的山林土坡上找菌子。每当这时狗叔总会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我脖子上套着的链条,以前是属于它的。狗叔,本名小黑,长大点就叫大黑,
现在老了就叫老黑。不过我喜欢叫它狗叔。大家纠正过我几次对狗的称呼,发现不管用后,
也就随我去了。是啊,谁会跟一个精神病人计较呢。狗的十岁,相当于人的七十岁。
现在狗叔二十岁了,不管是在人类里还是在狗界里,都算得上是高寿。
奶奶总说:“咱家老黑有灵,要不是老黑,你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我木愣愣地看着奶奶自言自语。她看着我的反应,气不打一处来。
顺手捡起地上的木棍就敲在我身上。“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得到你这个遭瘟的妮儿!
”“眼看着就高考了,竟然犯了精神病!”“你爷爷还说你考不上大学就嫁给村长家的孙子,
呸,不争气的玩意儿。”我用脏手抠了抠鼻孔,翻了个白眼。我爸都不争气,
我不争气不是很正常吗?她骂骂咧咧像遛狗一样带着我沿着山脚溜了一圈。等快回家时,
却起了浓雾。我疑惑地看着家门口柚子树上挂着的东西。举起手,语气幽幽道:“奶奶,
树长了个头。”奶奶对我神经兮兮的话已经见怪不怪,但也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差点让她魂飞魄散。“啊!”她惊叫一声。腿一软,一***坐在了地上。
手猛地一扯狗链,还差点让我也摔倒。我仔细打量着。浓雾里,
柚子树上挂着的“头”让我十分眼熟。爷爷双手是血地从院子里跑出来:“鬼叫什么?
赶紧烧水,我要给狗剥皮!”我眨了眨下眼睛。哦,原来爷爷在杀狗啊。“什么狗!
”奶奶蹭一下站起来,脸色紧张质问爷爷。大雾里的爷爷,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还能是啥狗?咱家的老黑呗!”奶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
老黑保佑了我们家这么多年,你说杀就杀,你个没良心的,会遭报应的!”“搭不搭把手?
不帮忙的话一会儿就把妮儿送去村长家,反正养着也浪费粮食。”爷爷脖子一梗,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奶奶被他噎住,横了我一眼,语气不善:“死妮儿,没你的话,
老娘不知道现在过得有多自在!”说着她把我拴在了柚子树下,挽着袖子气冲冲烧水去了。
2“你咋就死了……”我看着老黑,心里有些难过。我不发病的时候,脑子挺灵光的。
只是不想和村里的人说话罢了。我经常抱着狗叔聊山外的世界,虽然它不会说人话,
但我知道,它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奶奶说的没错,没有狗叔的话,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那年村里闹了饥荒,家家颗粒无收。我爸无奈之下将我扔给了奶奶,
和村长家的德华叔去了城里务工。有天,山上的狼饿地眼睛都绿了。趁我玩泥巴的时候,
偷偷摸到了我的身后。是狗叔发现了狼。它与狼打得不分上下。我爷爷听到声音,
拿着扁担出来,将狼打回了山上。我原以为爷爷会感激狗叔,
却没想到当天他就把狗叔吊到了柚子树上。对,就现在这棵柚子树。
那时这棵树还没现在这么高这么粗。爷爷用鞭子抽打狗叔:“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狼来了就来了,把妮儿叼走了,我们不就少个人吃饭了吗!”“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死,
晚上吃狗肉!”我害怕地哭着跑去山里找到正挖野菜的奶奶。奶奶一手挎着篮子,
一手牵着我飞快跑下了山。她提着板凳就扔向爷爷:“***江从业,
再饿不吃看家犬的祖训你忘了吗?你今天敢吃大黑,我就把你头盖骨掀了!
”那时候奶奶身体还不错,说话的声音能从这个山头传到另一个山头。爷爷那时还惧怕奶奶,
他面色悻悻,骂骂咧咧回了屋。奶奶赶紧把狗叔放了下来。本来狗叔就因为和狼打架受了伤,
刚刚又被爷爷鞭笞了一顿,已经奄奄一息了。奶奶叹了一口气,让我留在家里,
自己抱着狗叔上了山。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三天后狗叔就活蹦乱跳回来了。
山风吹得柚子树叶沙沙作响,狗头随风摇摆,仿佛活了一般。我看着咧着嘴,
睁着眼睛的狗叔,想起电视上看到的如果人死不瞑目,就要将他的眼睛合上。我没有犹豫,
抓着树干就往树上爬。山里的孩子都是爬树的好手。我几下爬到了狗头旁边,
抬起手正要给狗叔合眼。突然。狗头上的眼睛眨了眨,嘴上下起合。我脑子一懵,
忘了自己还在树上。吓得手一松,从树上栽了下来。“啊!”“好痛!”我捂着头,
觉得自己脑袋湿漉漉的。手一抹,鲜红一片。奶奶匆匆跑出来,赶紧将我扶起来。
也顾不得什么,把围裙脱下就捂住我的伤口。她解了铁链,带着我往卫生院跑去。
边跑还边说:“我就说这狗杀不得,你看这遭报应了吧!”我痛得眼泪花直掉:“奶奶,
狗叔又不是我杀的,要遭报应也应该是爷爷遭!”奶奶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
意味深长道:“别急,你爷爷的报应啊,在后头呢!”我想起眨眼睛的狗头,
吓得缩了缩脖子。我想告诉奶奶,刚刚我听到狗叔说话了。可又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
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也就憋在了心里。3我包扎好脑袋后,又被奶奶用铁链拴着,
在村里闲逛。不知怎的,就逛到了村长家门口。
老村长一身酒气色眯眯地看着我:“妮儿你这头咋的了?你也快十八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
找个好日子嫁过来呗。”语气黏腻,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奶奶没好气道:“再不牵她出来就得把自己撞死在家了,真是晦气玩意儿,你要的话,
我明天就把她送过来,不过说好的八万八一分钱也不能少。”“还有,
我把妮儿好好的送到你家,万一你们家没把她看好,让她有个三长两短,
我家勤友回来可得找你麻烦。”江勤友,是我爸。现在和村长家的德华叔一起关在牢里,
也算得上是过命交情。老村长听奶奶这么一说,赶紧摆摆手,笑道:“妮儿还小,
等过几年脑子灵光点再嫁过来,你放心,我大孙子就喜欢她,非她不娶!”我默默冷笑一声。
他家大孙子是个侏儒,我是个神经病。在他眼里,精神病就应该配侏儒。
“八万八准备好了再说,少一分都不行。”奶奶瞪了老村长一眼,语气不善道。
接着奶奶也不再和老村长扯掰,牵着我慢悠悠回到了家。此时,爷爷已经把狗叔的皮剥完。
案板上,放着一块一块的狗肉。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奶奶不满道:“吃吃吃,
吃死你!”爷爷拿出一个塑料袋捡了几块好肉放进去。“你懂个锤子,
五黑狗本来就是辟邪的,这二十年的五黑,我敢说世界上仅此一只,你不吃就算了,
我带去找村长吃。”奶奶忌惮地看了黝黑油亮的狗皮一眼:“江从业,我要跟你分房睡!
”爷爷嗤笑一声:“你都一把年纪了,以为我还像年轻时候一样对你感兴趣?
你爱睡哪儿睡哪儿,正好晚上我要盖着狗皮睡觉,你没资格睡狗皮!
”也不怪爷爷这么宝贝这张狗皮。别的狗都是越老毛色越暗淡无光。
可我家狗叔却越老毛色越亮。或许真的如奶奶说的,狗叔是我家的保家仙。不过,
现在保家仙不在了。也不知道这个家以后会怎样。爷爷哼着歌,得意地往村长家走。
见爷爷消失在了远处,奶奶赶紧将香蜡纸钱翻找出来。山里人几乎家家都备着这些东西,
过年、清明都会给自家祖先烧点。奶奶将一个萝卜切下一半,放在柚子树下。
又将香烛点燃插在萝卜上。她拉着我对着狗头不停跪拜。“老黑啊,是我们对不住你,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找江从业吧,我和妮儿是无辜的。”“妮儿是你看着长大的,
你一定要保佑妮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等拜完了,奶奶将狗叔的头取了下来,
和着剩余的肉,一起装到袋子里。她拍了拍我的肩,严肃道:“妮儿,
奶奶走后你就将门锁了,不管是谁敲门你都别开,记住了,一定不能开门!
”我问:“爷爷回来也不开门吗?”“不开!让他死在外面!”奶奶脸色一沉道。
“你回来我也不开吗?”我又问。“奶奶有钥匙!”听到我关心她,奶奶脸色稍缓。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奶奶提着狗肉出了门,她不放心地又交代。“妮儿啊!
千万不能开门啊!你妈回来了你都不能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妈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怎么可能回来!4我把门锁好,随便煮点面吃了天就黑了。
我这人大大咧咧惯了,又有精神病,夜里十分精神。
我拿着奶奶淘汰了的老年机玩俄罗斯方块,玩到了十二点。正打算熄灯休息,
门外却传来敲门声。我条件反射下床,走到门前正准备开门。突然想到奶奶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察觉到我在门后,它又继续敲门。我抠了抠鼻孔,没动。
它又敲了敲。我把小零食涂在门上。它似乎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妮儿啊,
我是爸爸,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我皱了皱眉头,我爸和德华叔还在牢里关着,
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来。我没回答它。又一个声音响起:“妮儿啊,我是德华叔,
帽子叔叔说我们表现得好,所以给我们减刑了,你快开门吧,我们连夜赶路回来,
实在太饿了。”我捂着嘴,生怕自己精神病犯了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我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一个影子,不大不小,尾巴长长,活像一只老鼠。我不明白,
为什么门外两个人的声音,却只有一个影子。外面的东西说他是德华叔,可是他是主谋,
比我爸判的时间还长,怎么可能提前出来。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但莫名不觉得害怕。
因为我是团员,我的信仰是鲜红的。外面的东西明显急了。声音略显尖锐:“你这个不孝女,
赶紧开门!你连你爸都不让进去,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听妈的,赶紧开门,
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这次声音又变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前面两个声音我不为所动,
但门外说是我妈时,我动摇了。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成了没妈的孩子。
从小到大朋友们都有疼爱他们的妈妈,每次放学回家,妈妈都会给他们做好吃的饭菜。
而我只能从煮猪食的大柴锅里捞红薯吃。我无数次想,如果我妈还活着,
会不会也像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一样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
她也能挡在我前面。我不知不觉伸手想去开门。“汪!”熟悉的狗声从身后响起。
我动作一顿。像机器卡壳一样缓缓转过头。只见狗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我吓得愣在了原地,背后冒起细密的冷汗。“狗……狗叔……”我刚开口,
就被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吓到。“呜……汪汪!”突如其来的狗叫声,让我一***坐在地上,
脸色煞白。我感觉自己精神病要犯了,整个人恍恍惚惚,莫名想砸东西。“汪汪!
”“呜……汪!”狗叔轻飘飘地走过来。我才发现面前的是一张没有狗头的狗皮。
门外吱吱吱一阵嘈杂,声音里似乎带着愤怒。我的后背抵着木门,忍不住流下绝望地泪水。
我不敢看那张狗皮,埋着头哀求道:“狗叔……我没有害过你。”“你不要过来啊!
”想象中的被鬼杀死的痛感没出现。许久没动静。我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狗叔的身影。
我腿实在太软,试了几次站不起来。索性在地上爬着。没有扎的长发垂在地上,
我脑海里又想起贞子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鼻涕吹出了一个气泡,
“啵er”地一声爆了。我爬到爷爷的房间。狗叔的狗皮还搭在椅子上。我这时才明白。
奶奶口中未点名的危险指的并不是狗叔,而是刚刚门外出现的东西。奶奶故意将狗皮留下,
是为了保护我。我又想起狗叔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不禁冷汗直冒。这一瞬间,
什么信仰都没了。我的狗叔才是我的义父。我对着狗义父磕了一个头。
5我抱着狗叔的狗皮迷迷糊糊睡了一夜。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后,我才清醒。
爷爷奶奶一夜未归,我不免担心起来。正要开门,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四叔、四婶,
开门啊!”语气着急。“谁啊?”我躲在门后问。“是盼岚吗?我是你瞎子叔,
你爷爷奶奶在家吗?”我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一个眼睛全黑一个眼睛全白的瞎子叔。
“瞎子叔,我爷爷奶奶不在家。”我诚实道。瞎子叔人不错,经常来我家串门,
悄悄给狗叔带好吃的。“老黑呢?”他神色紧张地朝屋里张望,仿佛看得见一样。奶奶说,
瞎子叔是半瞎,只能看的见事物模糊的影子。我犹豫了一下,把爷爷杀狗的事告诉了他。
他神色一变,低头掐指一算,接着一跺脚:“坏事了!四叔啊,你糊涂了!
”“我都告诉你老黑杀不得,你偏不信,现在神仙也救不了你。”我心里一紧:“瞎子叔,
现在怎么办呢?”“老黑是你爷爷杀的,先去找你爷爷!”他说着杵着棍子往村长家方向去。
我锁了门,赶紧跟在他身后。瞎子叔绰号张半仙,是我们村的算命先生,不管是红白喜事,
大家都喜欢找他算命。瞎子叔算命是真的准,他给村长家的两个儿子批命,
说他们以后一个从政一个从商。德华叔去了工地给人当保安,结果动了坏心思,
拉着我爸去偷电缆,坐了牢,吃着国家饭,也算是从了政。德民叔,也就是侏儒他爹,
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成年后就外出闯荡,干起了送外卖的活,过年回村时,
大包小包礼盒一大堆。村民都说他做生意发了财。不幸的是,德民叔有次回乡想吃野味,
结果被过山峰咬了。不过德民叔是个人物,被咬了之后,他也不着急。他将伤口放血后,
找来了草药敷上。别人一天就死了,而他硬生生挺了四天才硬。我对瞎子叔还是信任的。
我们刚走到村长家外的小路上,村长老婆慧奶奶就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出事了出事了!
”瞎子叔抓住慧奶奶严肃道:“出什么事了?”慧奶奶惊魂未定,
不停打哆嗦:“张老四和我家男人喝了一晚上酒,我刚刚推门进去,两个人都躺地上,
面色发黑,一动不动。”“别声张,我去看看。”瞎子叔的声音有种安抚人的魔力。
慧奶奶点点头,带着我们往家里走。进了里屋我看到桌上摆着酒杯,一碗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