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生日这天,我,林卫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屋子里,
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我唯一的儿子林凡,和儿媳王莉,
一大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来了。妻子张翠花更是从三天前就开始忙活,
把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糖醋鱼、酱肘子,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满满一大桌子菜,
围坐着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爸,您辛苦了一辈子,今天您六十大寿,
说什么也得好好热闹热闹!”儿子林凡端起酒杯,满脸笑容地对我说。他是我唯一的骄傲,
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一家外企工作,西装革履,看起来体面又出息。儿媳王莉也立刻接话,
声音甜得像抹了蜜:“是啊爸,我跟林凡商量了,等会儿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保证您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挽住我老伴张翠花的胳膊,“妈,您说是不是?”“你们俩有心了。
”张翠花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我的碗里,
“老林,快吃,尝尝我炖了三个小时的肉,烂不烂?”我点点头,
将那块肥而不腻的肉塞进嘴里,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我叫林卫国,
一个刚刚从木匠岗位上退休的老工人。我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大本事,
但我凭着一双手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拉扯大了儿子,也在这个城市里,
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虽然不大但足够温馨的房子。这套房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是我用无数个日夜的汗水,用刨花和木屑,一点一点换来的。如今,我退休了,
儿子也成家立业了。我没什么别的念想,只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儿媳王莉突然神神秘秘地站起身,
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爸,生日快乐!这是我们送您的生日礼物!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最新款的智能手表。我知道,这东西不便宜,得好几千块。
“哎呀,你们这些孩子,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我一个老头子,戴这么好的表有什么用?
”我嘴上责怪着,心里却暖洋洋的。“爸,这可不是普通的手表,”王莉笑着解释,
“这能测心率,测血压,还能一键呼救呢!您跟妈年纪都大了,身体最重要。我们做儿女的,
也就图个心安。”一旁的张翠花也附和道:“是啊老林,孩子们一片孝心,你就收下吧。
”我点点头,把手表戴在手腕上,感觉沉甸甸的,不仅是手表的重量,更是这份孝心的重量。
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个我考虑了很久的决定,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翠花,
孩子们,”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端起酒杯,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今天,
当着孩子们的面,我也宣布一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我决定,
把咱们家那套房子,过户到你,翠花的名下。”我这话一出口,全家人都愣住了。
1张翠花最先反应过来,她惊讶地看着我:“老林,你……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
过什么户啊?”“你听我说完。”我摆了摆手,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爱意,“翠花,
你跟***劳了一辈子,年轻时陪我吃苦,把小凡拉扯大,现在又帮着带孙子,
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我呢,是个粗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这套房子,
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家当。我把它给你,就是想让你安安心。让你知道,无论以后我怎么样,
这个家,都是你的。你在这个家里,永远是说一不二的主人。
”我又转向儿子和儿媳:“小凡,小莉,你们也别多想。我把房子给你们妈,不是不疼你们。
只是我觉得,你们还年轻,有能力自己去打拼。而你们的妈,年纪大了,需要一份保障,
一份安全感。这房子在她名下,你们以后,也要更孝顺她,听她的话,知道吗?
”我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说完,整个饭桌上,一片寂静。随即,儿媳王莉的眼圈,
第一个红了。她激动地站起来,端起酒杯:“爸!您……您真是我们见过最好的公公!
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和妈!我先敬您一杯!”儿子林凡也眼含热泪,
声音哽咽:“爸,您这……我们……我们……”张翠花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站起身,
走到我身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拳捶在我的胸口:“你这个死老头子!
你想感动死我啊!我不要!这房子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挣来的,写谁的名字都一样!
”“那不一样!”我握住她的手,无比坚定地说,“就这么定了!明天,
明天我们就去房管局办手续!谁也别劝我!”看着妻子感动的泪水,
看着儿子儿媳激动的表情,我感觉自己这六十年的辛苦,都值了。我以为,
我用我毕生的财产,为我的爱人,构筑了一个最坚实的、能让她安心的港湾。我以为,
我的晚年,将会在这样温馨和睦的、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氛围中,幸福地度过。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场盛大的、充满了温情与感动的生日宴,会是我人生中,
最后的一场盛宴。而我亲手赠与的这份“安心”,在第二天,就变成了一把,
将我推入无边地狱的,最锋利的屠刀。2生日宴的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张翠花也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而是早早地就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
为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老林,快来吃,刚出锅的肉包子,还有你最喜欢喝的小米粥。
”她招呼着我,脸上挂着久违的、温柔的笑容。儿子林凡和儿媳王莉,
也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小家,而是在我们这里住了一晚。此刻,他们也正坐在餐桌旁,
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叫得比蜜还甜。“爸,妈,我们单位今天不忙,
我跟小莉都请了假,等会儿就陪您二老去房管局,把过户的事儿给办了。这种事,
宜早不宜迟。”林凡一边喝着粥,一边体贴地说道。“对对对,”王莉也连忙附和,“爸,
您放心,手续我都打听清楚了,今天肯定能办完。等办完了,中午我做东,
请全家去吃海鲜大餐!”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对我关怀备至的样子,
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我甚至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敏感了,
总觉得儿媳对我不够亲近。现在看来,都是我想多了。吃完早饭,我们一家四口,
浩浩荡荡地,朝着房管局出发了。一路上,张翠花都紧紧地挽着我的胳膊,
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个热恋中的小姑娘。她跟我回忆着我们年轻时刚认识的情景,
回忆着我们为了买这套房子,曾经一起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卫国,”她看着我,
眼睛里泛着泪光,“那时候是真苦啊。但现在好了,都熬过来了。儿子出息了,儿媳也孝顺。
以后啊,我就安安心心地,跟你过咱们的安稳日子。”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暖流涌动,
感觉这辈子,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刻了。到了房管局,因为林凡他们提前在网上预约了,
所以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取号,填表,审核资料,签字,
按手印……当我在那份《不动产赠与合同》上,郑重地签下“林卫国”这三个字,
并按下我鲜红的指印时,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我觉得,我完成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将自己的一切,
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工作人员将一本崭新的、只写着“张翠-花”一个人名字的房产证,递到了她的手上。
张翠花接过房产证,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
紧紧地抱住了我。“卫国,谢谢你。”她在我耳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你放心,
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定你了!”儿子和儿媳也在一旁,鼓起了掌。“恭喜妈!
贺喜妈!”“爸,您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笑着,拍了拍张翠花的背,
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天底下最正确、最伟大的事情。中午,王莉果然兑现了承诺,
在一家高档的海鲜餐厅,订了一个大包间。龙虾,鲍鱼,石斑鱼……点了一大桌子,
花了好几千。席间,她和林凡不停地给我和张翠-花敬酒,说着各种各样的好话,
把我们二老哄得心花怒放。我看着眼前这幸福和谐的一幕,感觉自己的人生,
在六十岁这一年,达到了圆满的顶峰。我怎么也想不到,这顶峰的另一侧,竟是万丈深渊。
这顿丰盛的海鲜大餐,竟是我被这个家抛弃前,最后的晚餐。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
就被一阵急促的门***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开门,张翠花不在家,
说是去菜市场买菜了。门外,站着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陌生男人。他们看起来很客气,
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职业性冷漠。“您好,请问是林卫国先生吗?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开口问道。“我是,你们是?”我有些疑惑。
“我们是‘夕阳红’养老康复中心的护工,”男人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递到我的面前,“您的家人,张翠花女士和林凡先生,已经为您在我中心,
办理了永久入住手续。这是合同。我们今天,是特地来接您过去的。”养老院?永久入住?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看着那份合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上面有张翠花和林凡的签名,还有……我昨天刚刚过户给她的那套房子的地址,
以及一笔高达五十万的“入住费用”。“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
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荒诞的噩梦,
“你们……你们搞错了……我不需要住养老院……我有家……”“林先生,我们没有搞错。
”另一个矮个子护工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您的家人已经为您支付了全部费用,
并且嘱咐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您。请您配合一下,收拾一下您的个人物品,跟我们走吧。
”“我不走!你们给我滚出去!”我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恐惧,涌上了心头,
我嘶吼着,想把他们推出门外。然而,我一个六十岁的老人,
哪里是两个年轻力壮的护工的对手。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客气,一左一右,
直接架住了我的胳膊。“林先生,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他们的力气大得惊人,
我根本无法挣脱。我被他们,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出了这个我住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
就在昨天,还满心欢喜地,亲手送给了我妻子的……家。楼道里,邻居们探出头来,
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碾得粉碎。我绝望地,
嘶吼着,挣扎着。“翠花!张翠花!你给我出来!”“林凡!你这个逆子!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然而,没有人回应我。我被他们,粗暴地,
塞进了一辆印着“夕阳红养老康复中心”字样的白色面包车里。车门,“砰”的一声,
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所有熟悉的世界。也隔绝了,我那曾经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的,
可笑的人生。3白色面包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着,我的心,也随着车身的每一次震动,
不断地往下沉,沉入无边的、冰冷的深渊。我被两个护工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养老院?永久入住?翠花和儿子林凡,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们被骗了吗?
还是……还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好的一场阴谋?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那个和我同床共枕了近四十年的女人,那个我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儿子,怎么会,
用这种方式来对我?昨天,他们还围着我,说着各种孝顺体贴的话,他们的笑容,
他们的眼泪,难道……全都是假的吗?我不停地挣扎,嘶吼,质问身边的两个护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这是绑架!我要报警!
”高个子护工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扔在我的腿上。
“林先生,麻烦您看清楚。这是您妻子张翠-花女士亲笔签署的委托协议,
以及您儿子林凡先生作为担保人的签字。我们是正规的养老机构,一切手续,都合法合规。
我们不是绑架,是‘接’您过去,履行合同。”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字字句句,
都扎在我的心上。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份协议。白纸黑字,条条款款,清清楚楚。
委托人:张翠花。入住人:林卫国。费用:伍拾万元整永久床位,含基础护理。下面,
是张翠花那熟悉的、我看了几十年的签名。还有我儿子林凡的签名和红手印。我的眼前,
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原来……都是真的。不是误会,不是骗局。
是我最亲、最爱的家人,亲手,为我买了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的车票。而那五十万的票价,
就是我用一辈子的心血换来的,我唯一的房子。她昨天刚拿到房产证,今天,就把房子卖了。
然后,用这笔钱,把我这个碍眼的、没用的老头子,彻底地,从她的世界里,清理了出去。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从我六十大寿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围着我,
演的那场感人至深的大戏开始,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我的爱,我的信任,
我那点可怜的、想让家人安心的奉献精神,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可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扫地出门的,绝佳的借口!
“噗——”一股腥甜的液体,从我的喉咙里,猛地涌了上来。我一口鲜血,
喷在了车内的地板上,也喷在了那份刺眼的协议上。“喂!你干什么!别弄脏了车!
”矮个子护工嫌恶地皱起了眉,推了我一把。我没有理会他。我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正在离我越来越远。车子,
一路向着郊区,向着越来越荒凉的地方开去。我终于彻底绝望了。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这是我身上,唯一还属于我的东西。我颤抖着,拨通了那个我最熟悉的号码。
是张翠花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喂?
”听筒里,传来她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是我。”我的声音,
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林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
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你……到地方了吗?”“张翠-花!”我用尽全身的力气,
嘶吼出她的名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卫国,你别激动,我也是为你好。”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在家里,我们工作忙,
也照顾不好你。养老院里有专业的护工,有医生,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我们做儿女的,
也放心啊。”“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人话吗?!”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房子呢?我们的家呢?
!你把它怎么样了?!”“房子……”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房子我已经卖了。你不是已经把它赠与给我了吗?那就是我的财产,我想怎么处理,
就怎么处理。”“你……你这个毒妇!”我气得眼前发黑。“林卫国,我告诉你,事已至此,
你就别再折腾了。”她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在养老院里,安安分分地待着,
我们每个月,会去看你一次的。如果你非要闹,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那……就别怪我们,
连这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嘟……嘟……嘟……”电话,被她,无情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里。心,像是被瞬间掏空了,只剩下呼啸的、冰冷的风。情分?
我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情分?从她卖掉房子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四十年的夫妻情,
就已经,恩断义绝了。车子,终于,在一个偏僻的、破败的大院门口,停了下来。大门上,
挂着一块生了锈的铁牌,上面,“夕阳红养老康复中心”几个字,已经油漆剥落,斑驳不堪。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饭菜馊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腐朽的气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地狱的门,开了。而我,就是那个,被最亲的人,亲手推-进去的,孤魂野鬼。
4在被两个护工粗暴地从车上拽下来的时候,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看着眼前这座所谓的“养老康-复中心”,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这是一座由废弃的旧工厂改造而成的院子,院墙斑驳,到处都长满了杂草。几栋低矮的平房,
看起来摇摇欲坠,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好几块,用破旧的报纸和塑料布胡乱地堵着。院子里,
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老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呆滞地望着天空,
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看到我们进来,他们的目光,也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随即,
又恢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这里,哪里是什么养老院。
分明就是一座……被世界遗忘的,活死人墓。“林先生,请吧。”高个子护工推了我一把,
示意我往里走。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他们带着,穿过院子,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他就是这家养老院的院长,姓王。
王院长看到我,立刻满脸堆笑地站起身,热情得有些虚假。“哎呀,林大爷,您可算来了!
我们可是等您好久了!您放心,到了我们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我们保证,
把您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他一边说,
一边给我倒了一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我没有理会他,
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儿子林凡打来的。我的心中,
燃起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或许儿子是被他妈和他老婆逼的,他现在是良心发现,
打电话来救我了?我颤抖着,接通了电话。“喂……小凡……”“爸,”电话那头,
传来儿子熟悉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却充满了犹豫和……一丝不耐烦,
“您……到养老院了吗?”我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你……你都知道了?”我问,
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嗯……我妈……她都跟我说了。”林凡的语气,有些躲闪,“爸,
您别怪我妈,她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您放心,那家养老院,我们都打听过了,
虽然条件是简陋了点,但是……但是收费便宜啊!能省下不少钱呢!”省钱?我的房子,
至少值两三百万!她用五十万,就把我打发到了这个连地狱都不如的鬼地方!剩下的钱呢?
剩下的钱,都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这就是他所谓的“为我们这个家好”?!“你这个逆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电话嘶吼,“你就是这么孝顺你爹的?!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林凡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我们这不也是为了您好吗?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啊!
再说了,那房子,您不是已经自愿过户给我妈了吗?那就是她的财产,她想怎么处理,
是她的自由!”“而且,爸,我跟小莉,我们准备……准备要二胎了。以后家里开销大,
也需要用钱。您就当……就当是为了您的亲孙子,行不行?”“您就安心地,
在养老院里住着,别再给我们添乱了,好吗?”“我们……以后会经常去看您的。
”他说完这番话,不等我再开口,就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我握着手机,
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为了亲孙子……别再给我们添乱……这就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对我说出的话。
我突然想起,就在前天,在我生日宴上,他也是这样,端着酒杯,满脸孺慕地对我说:“爸,
您辛苦了一辈子,以后,就让我们来孝顺您。”原来,他们所谓的“孝顺”,
就是将我这个没用的、只会拖累他们的老东西,一脚踢开。就是将我毕生的心血,全部榨干,
然后,为他们自己的“小家”,为他们未来的“二胎”,铺平道路。我笑了。无声地,
凄凉地,笑了。眼泪,顺着我那张已经满是皱纹的脸,肆意地流淌。王院长和那两个护工,
就这么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麻木和……一丝了然。显然,这样的场景,
他们已经,见得太多了。“林大爷,您看……这合同,您是不是也签个字?
”王院长将那份“永久入住合同”的入住人确认页,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那份合同,
又看了看窗外那片灰败的、毫无生气的院子。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完了。我拿起笔,
手抖得不成样子。但最终,我还是在“林卫国”三个字的后面,歪歪扭扭地,
签下了我的名字。因为我知道,反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唯一的家,已经不要我了。
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把我抛弃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这里,
就是我的终点。我的……坟墓。5在合同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光,也彻底熄灭了。王院长热情地收起合同,
然后对那两个护工使了个眼色。“小张,小李,快,带林大爷去他的‘新家’看看!记住,
一定要把林大爷安顿好!他可是我们的贵客!”“贵客”两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我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被他们带着,穿过那片死气沉沉的院子,
走向最里面的一排平房。这排房子,比外面的更加破旧。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
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走廊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们把我带到了一间最靠边的房间门口。“林大爷,到了,这就是您以后的房间了,207。
”高个子护工小张,用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尿骚和腐烂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熏得我差点吐出来。我被他们推了进去。房间很小,只有不到十平米。光线昏暗,
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报纸的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光。房间里,
并排摆着三张破旧的铁架床。床上,铺着看不出原本颜色、又薄又硬的被褥。其中两张床上,
躺着两个老人。一个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骷髅,双眼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似乎已经进气多于出气。另一个,则半靠在床头,目光呆滞地,
看着天花板上那片巨大的、不断蔓延的水渍。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林大爷,
以后您就睡这张床。”小张指了指靠门的那张空床,然后,
将我那个小小的、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包裹,扔在了床上。“规矩我跟您说一下,
”他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开始交代,“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开饭。中午十一点半开饭,
晚上五点半开饭。开饭时间,自己拿着碗去食堂打饭,过时不候。”“晚上九点熄灯,
不准在房间里大声喧哗,不准私藏电器。每个月,可以由家人探视一次。其他的,没什么了。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您的家人,特别嘱咐过我们,
要‘照顾’好您。所以,为了您的‘安全’,您不能随意离开这个院子。有什么需要,
可以跟我们说。”他说完,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和另一个护工,转身离开了。
“哐当”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无情地锁上了。我,被彻底地,囚禁在了这个人间地狱里。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肮脏的、充满了绝望气息的房间,感觉自己的呼吸,
都变得困难起来。这就是我的“新家”?这就是翠花和儿子,为我精心挑选的,
“可以安享晚年”的地方?我走到那张属于我的铁架床边,坐了下来。
床板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我看着床上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被褥,
又看了看躺在另外两张床上,那两个如同活死人一般的老人。我突然明白,
我不是来这里养老的。我是来这里……等死的。和他们一样。在这里,没有尊严,没有希望,
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缓慢的、腐烂的,等待。等待着,生命最后一点油灯,彻底耗尽。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星期?
我开始变得和这个房间里的另外两个老人一样。麻木,呆滞,沉默。我不再哭,也不再闹。
因为我知道,那没有任何用。每天,我会在护工粗暴的叫喊声中醒来,
拿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去那个所谓的“食堂”,领一勺清汤寡水的稀饭,
和一小块又冷又硬的馒头。然后,回到房间,像吞咽药渣一样,将这些东西,咽下去。
不为别的,只为了……活着。虽然,我已经不知道,这样屈辱地、像牲口一样地活着,
还有什么意义。院子里的其他老人,和我一样。他们大多,都是被儿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
送到这里来的。有的,是因为生了重病,成了累赘。有的,是因为家里要拆迁,
老人成了分房产的障碍。还有的,就像我一样,被骗光了所有财产,然后,被一脚踢开。
我们是这个时代的遗弃品,是亲情的牺牲者,是被社会和家庭,彻底遗忘的一群人。
我们聚在这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等待死亡的降临。这,就是夕阳红。没有夕阳,
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红,只有……流干了眼泪后,干涸的血。
6在“夕阳红”这个活死人墓里,绝望和麻木,是主旋律。但在这片死寂之下,
还涌动着另一股更肮脏、更丑陋的暗流——欺凌。这里的护工,
大多是些游手好闲、找不到正经工作的年轻人。他们对待我们这些被家人遗弃的老人,
没有丝毫的尊重和耐心,只有不耐烦和厌恶。打骂,在这里,是家常便饭。
而比护工更可怕的,是老人之间的欺凌。养老院里,
也存在着一个无形的“鄙视链”和“食物链”。
那些身体还算硬朗、或者偶尔还有家人送些好吃好喝来的老人,会联合起来,
欺负那些更虚弱、更孤苦无依的人。抢夺食物,霸占晒太阳的最好位置,甚至,
仅仅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和绝望,而对更弱者,施以拳脚。而我,
一个新来的、看起来老实巴交、而且从第一天起就没见过有家人来探望的“新人”,
很不幸地,成为了他们新的欺凌对象。欺负我的人,叫刘老三。他六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
据说年轻时是因为打架斗殴,才瘸了一条腿。他被儿子送到这里后,
就成了院子里的一个“小霸王”。他看上了我那块,王莉送给我的,崭新的智能手表。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晒太阳,试图用这微弱的温暖,
驱散一下骨子里的寒意。刘老三带着两个跟班,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喂,
新来的,”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道,“手上那个表,不错嘛。借给三爷我,
戴两天玩玩?”我下意识地,护住了手腕。这块表,是我被这个家抛弃前,
收到的最后一份“温情”。虽然现在想来,那份温情,充满了讽小刺和算计,但它,
终究是我和那个家,最后的一点联系。“不……不借。”我低着头,小声地拒绝。“嘿!
你个老东西,还挺横?”刘老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我再问你一遍,借,还是不借?!”“不借!”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好!有种!
”刘老三狞笑一声,对着身边的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给我……搜!”那两个跟班,
立刻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他们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拼命地挣扎,
但一个六十岁的、心如死灰的老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刘老三亲自上前,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就将那块智能手表,粗暴地,从我的手腕上,撸了下来。
表带,甚至将我的皮肤,都划出了一道血痕。“妈的,还挺紧。”刘老三得意地,
将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欣赏着,“不错,不错,这玩意儿,以后就是我的了。
”我看着他那副嚣张的嘴脸,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你还给我!”我怒吼着,挣脱了束缚,
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朝着刘老三扑了过去。然而,我还没碰到他,就被他身边的跟班,
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肚子上。我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半天都爬不起来。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样,疼得我说不出话来。“呸!
不自量力的老东西!”刘老三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带着他的跟班,大笑着,扬长而去。
周围,其他的那些老人,都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愤怒。
只有麻木,和一丝……幸灾乐祸。仿佛在说,看,又一个倒霉蛋。
我趴在冰冷的、满是尘土的地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手腕上那道***辣的血痕,
看着周围那些冷漠的眼神。我的心,彻底地,碎了。尊严。我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
在这里,被践踏得,一文不值。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我躺在那张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铁架床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在迷迷糊糊中,
我仿佛又回到了我六十岁生日那天。翠花端着长寿面,温柔地对我说:“老林,生日快乐。
”林凡和王莉,笑着给我戴上了那块崭新的手表,说:“爸,您要健健康康的。”……一切,
都那么温暖,那么美好。美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咳……咳咳……”剧烈的咳嗽,
将我从幻觉中拉回。我睁开眼,看到的,
依旧是这间破败的、充满了绝望气息的2-0-7病房。身边,
依旧是那两个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室友。我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又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无边的悲凉和……恨意,从我的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不能就这么窝囊地,屈辱地,死在这个连地狱都不如的鬼地方!我还没有问问张翠花,
那四十年的夫妻情分,是不是都被狗吃了!我还没有问问林凡,他是不是还记得,
我曾经是如何,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我还没有问问王莉,她花着我卖房子的钱,
住着我的房子,她晚上,睡得安稳吗?!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活着,走出这个鬼地方!
然后,我要让他们,为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像一团火,在我的胸中,重新燃烧起来。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
走到了门口。“来人!来人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那扇冰冷的铁门,“救命!
我发烧了!我要看医生!救命!”我要活下去!7我的呼救,并没有换来及时的救治。
直到第二天早上,送饭的护工发现我已经烧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才骂骂咧咧地,
找来了养老院里那个唯一的、七十多岁的、据说连行医执照都早已过期的“院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