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成了满级厉鬼,却忘了自己怎么死的。只好跟着菜鸟捉鬼人沈清寒混饭吃,
帮他暴打各路恶鬼。他总说:“林幽姐,干完这票我就送你去投胎!”——浓得化不开的夜,
像个打翻的墨池,死死糊住了整个废弃戏楼。空气里塞满了灰尘和朽木的酸腐气,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黑暗深处,一团粘稠、蠕动的不祥黑气正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像是什么东西在浓痰里挣扎,又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啃噬木头。“林…林幽姐!
” 沈清寒的声音带着点变调,手里的桃木剑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剑尖上那几张黄符纸哗啦啦直响,活像一群吓破了胆的麻雀在扑腾。
他整个人死死贴在我身后,活像我是根能辟邪的承重柱,
“这…这玩意儿看着可太‘开胃’了!要不…咱先战略转移一下?”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目光黏在那团不断膨胀、扭曲的黑气上。那玩意儿散发出的怨毒和恶意,
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针,刺得我魂体深处一阵阵发凉——不是害怕,纯粹是生理性的厌恶。
这股子腌臜味儿,真是多久都习惯不了。“就这?”我嗤笑一声,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戏楼里撞出几缕回音,听起来格外空灵又格外瘆人,“沈清寒,
你师父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这种货色,也配叫‘恶鬼’?”我慢悠悠抬起手,
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尖,一缕缕同样漆黑、却凝练如精铁的发丝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
像活物般在冰冷的空气里优雅地蜿蜒、盘绕。身后,
沈清寒似乎被我这“优雅”的举动噎了一下,小声嘀咕:“姐…咱能稍微…呃…鬼德一点吗?
这架势看着比它还像反派啊…”黑气似乎被我的轻蔑彻底激怒,
猛地发出一声撕裂布帛般的尖啸,整个儿膨胀开来,
化作一只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挤压成的巨大鬼爪,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劈头盖脸朝我们抓来!
腥风扑面,带着一股陈年坟土混着腐肉的腥甜。“小心!”沈清寒的惊呼刚出口,
尾音就卡在了喉咙里。我甚至没挪动一下脚尖。手腕只是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抖。“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炸响!那缕在我指间缠绕的、细得几乎看不清的黑色发丝,
如同最锋利的神兵,又似切豆腐的利刃,毫无滞涩地切进了那只声势骇人的巨大鬼爪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切割。
巨大的鬼爪瞬间僵在半空。下一秒,构成它的浓稠黑气像是被戳破的水泡,
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哀嚎,旋即如同被泼了滚水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
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无声地尖叫着,化作缕缕轻烟,在冰冷的空气中不甘地消散殆尽。
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戏楼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更沉,更重。
只剩下沈清寒粗重的喘息,还有他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咯咯声。“搞定。”我收回手,
那缕发丝悄无声息地缩回指尖,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拍了拍身上那件同样看不出年代、但意外整洁的月白裙衫,
动作轻松得像掸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收工,结账。老规矩,现金,不赊欠。
”我朝着沈清寒摊开掌心,惨白的手掌在幽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沈清寒猛地打了个激灵,
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收起那柄还在哆嗦的桃木剑,脸上的惊惧还没完全褪去,
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换上了一副极其狗腿的笑容,
动作麻利得近乎谄媚地从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内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旧钱夹。“姐!
您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一脸夸张的崇拜,
小心翼翼地捻出几张皱巴巴、还带着他体温的钞票,毕恭毕敬地放在我摊开的冰凉掌心上。
指尖碰到我皮肤时,他触电般缩了一下,又赶紧赔笑,“您瞧这效率!这手段!
简直是我辈楷模,鬼中豪杰啊!” 他一边拍着毫无灵魂的马屁,一边麻溜地掏出手机,
对着空旷的戏台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嘴里念念有词,“证据确凿,恶鬼伏诛…嗯,
任务完成报告搞定!姐,您放心,等这单的尾款一到账,小弟立刻给您换成上好的金箔纸钱,
保证您在地府那边,也是妥妥的富婆!”我掂量着手里那几张轻飘飘的纸片,
感受不到丝毫重量,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钱?纸钱?这些东西对我这缕游魂,
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茫然地看着掌心的纸币,脑子里空空荡荡,像这间废弃的戏楼一样,
徒有四壁,落满灰尘。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跟着这个菜鸟天师到处打怪又是为了什么?
生前的记忆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林幽姐?
”沈清寒试探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凑近了些,那张年轻、带着点傻气的脸上,
此刻努力挤出一种自以为很“可靠”的表情,眼神却飘忽着,不太敢直视我空洞的眼睛。
“您看…等凑够了功德,小弟一定!一定送您去投个好胎!下辈子当个千金小姐,
或者霸道总裁?您选!包您满意!”他拍着胸脯保证,震得道袍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投胎?
我茫然地咀嚼着这个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
去窥探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那后面是什么?温暖?还是另一场无休止的冰冷漂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除了跟着这个咋咋呼呼、本事稀松的小道士,
在这充满污秽恶鬼的人间游荡,似乎也没有别的去处。我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的豪言壮语。
只是默默地将那几张毫无意义的纸币,
塞进我同样虚无的、仿佛由月光和雾气构成的裙衫口袋里。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麻木。
沈清寒似乎早已习惯了我的沉默,自顾自地松了口气,
脸上又堆起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得嘞!姐,咱打道回府!
明天城南老纺织厂还有个‘硬茬’,据说怨气冲得很,正好给您练练手,攒攒功德!
”他一边絮叨着,一边麻利地收拾起他那套寒酸的家当——几把颜色暗淡的符箓,
一串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那把刚才抖得跟筛糠似的桃木剑。我飘在他身后,
像一道沉默的、惨白的影子。戏楼腐朽的大门在我们身后吱呀作响,缓缓合拢,
将那片刚刚消散了恶鬼的黑暗重新封存。外面,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涂抹在夜空中,
喧闹而遥远,与我这缕孤魂格格不入。沈清寒租住的小屋,与其说是人住的,
不如说是个符咒、罗盘和泡面碗的垃圾堆。唯一能证明此处勉强住人的,
大概就是那扇吱呀作响、布满水渍的浴室门。此刻,里面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还有沈清寒五音不全、跑调跑到姥姥家的哼歌声,顽强地穿透薄薄的门板,
冲击着我早已麻木的听觉神经。我飘在客厅那片相对“空旷”的地板上,
目光空洞地掠过墙上贴着的几张皱巴巴、画工拙劣的《捉鬼行动路线图》,
最后落在一堆散落的旧报纸上。一张泛黄的报纸边角,一张模糊的黑白合影吸引了我的视线。
照片里一群人簇拥着,背景似乎是个气派的古宅门楼。鬼使神差地,我凑近了些。
“林府惨案十周年祭,悬赏缉凶仍未果……”一行冰冷的铅字标题,像根烧红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进我混沌的意识。嗡——!脑子里猛地炸开一片空白!
紧接着是无数破碎、尖锐的噪音,像无数把钝刀在疯狂搅动!
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那不是血,是比血更浓烈、更怨毒的赤色火焰!火焰中,
扭曲的人影在挣扎,在无声地嘶喊!绝望!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绝望!还有……恐惧!
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小屋的平静!
我猛地抱住头,魂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一股狂暴冰冷的阴气以我为中心轰然炸开!哗啦!
砰!哗啦啦!墙上贴着的符纸瞬间焦黑卷曲,簌簌飘落。桌上的罗盘指针疯了似的旋转,
玻璃罩砰然炸裂!墙角堆叠的泡面碗稀里哗啦倒了一地,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姐?!
林幽姐!!”沈清寒惊恐的喊叫伴随着浴室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传来。
他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只在腰间胡乱裹了条浴巾,脸上毫无血色,连滚带爬地冲到我身边,
手里还下意识地抓着他那把桃木短剑,但剑尖抖得厉害。“姐!你怎么了?醒醒!看着我!
”他不敢贸然触碰我剧烈波动的魂体,只能徒劳地在我旁边急得团团转,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报纸那张模糊的照片上。猩红和混乱的碎片在脑中疯狂冲撞,
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名字,一个称呼,
在尖锐的噪音中顽强地、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
“……娘……”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的音节从我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
沈清寒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娘?姐…你…你想起什么了?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报纸上那片模糊的合影背景,
指向那扇隐约可见的、气派的朱漆大门。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家……那是……我的……家……”沈清寒顺着我的手指看去,
当他看清那行标题时,脸色瞬间变得比我的魂体还要惨白。
“林府……惨案……”他喃喃念出那四个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手里那把象征性的桃木剑也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溅起几滴浑浊的泡面汤水。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报纸,
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屋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沈清寒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以及地上泡面汤汁滴落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日子像被投入了粘稠的沥青,沉重而缓慢地向前爬行。
沈清寒那张原本总是挂着没心没肺笑容的脸,彻底垮了下来,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败。
他不再咋咋呼呼地接那些“驱邪”“看风水”的小单子,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
每次对上我空洞的视线,他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去,眼神闪烁,里面塞满了恐惧、挣扎,
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他不再提“送我去投胎”的宏愿。小屋里的空气,
冷得像结了冰。直到那天下午,门被敲响。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笃、笃、笃,三下,清晰得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尖上。
沈清寒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他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沙发上弹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
一身浆洗得发白、但纤尘不染的旧式道袍,长须飘拂,面容清癯,眼神平和温润,
仿佛蕴含着洞察世事的悲悯。他站在那里,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像一块温润的古玉,
与这间充斥着符纸和泡面味的杂乱小屋格格不入。他手中捻着一串深褐色的珠子,
每一颗都圆润光滑,盘得油亮。“清寒小友,” 来人开口,声音温和醇厚,
自带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许久不见了。”沈清寒身体猛地一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得厉害:“周…周师伯?
您…您怎么来了?” 他眼神慌乱地瞟向我飘着的角落,又触电般收回。
被称作周师伯的道长,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小屋,那双深邃温和的眼睛,
最终如同两盏穿透迷雾的灯,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脸上那份悲天悯人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