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夜,像块沉甸甸、腻乎乎的黑色绒布,兜头罩下来。
外面是灯红酒绿,霓虹跟疯了似的闪烁,把钢筋水泥的丛林染得光怪陆离。
豪车排着长龙,引擎低吼着,像一群不耐烦的野兽,往姜家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里钻——那流淌的不是奢华血液,是烧钱的汽油味儿。
姜家,云城响当当的豪门。
眼前这栋欧式大宅,白得晃眼的大理石柱子戳在那儿,冷冰冰地映着光,活像守门的石像鬼。
花园里的树啊草啊,被修剪得服服帖帖,像个假模假式的盆景。
今儿个姜家办大宴,空气里都飘着钱味儿和香水味,还有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虚情假意的热闹。
姜瑶缩在自己那个背阴的小房间里,连吸口气都觉得憋闷。
床上摊着那件礼服——姜柔“好心”给她准备的。
颜色?
灰扑扑,像蒙了层陈年的土。
款式?
活脱脱从二十年前的箱底刨出来的,领口硬邦邦,腰线勒得死紧。
布料粗糙得磨手,穿上它,跟套了个麻袋没两样。
这哪是礼服?
这是姜柔甩过来的一记响亮耳光,是钉在她身上的耻辱标签。
她妈?
早些年就没了。
在这深宅大院里,她们娘俩从来就是碍眼的影子,是姜家光鲜袍子底下爬着的虱子。
姜柔?
那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更是把踩她当成了日常消遣,仗着身份,把她的尊严按在脚底下碾。
隔壁姜柔那屋亮得刺眼,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尖利的笑声。
“呵,她也配?
叫她来就是让她杵在那儿当个笑话,衬得我更金贵!”
姜柔对着镜子,任由几个佣人围着她团团转,描眉画眼,镜子里的那张脸,写满了刻薄的得意。
姜瑶胸口堵得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她狠狠吸了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一个激灵。
委屈?
有。
但更多是烧起来的火苗。
不能就这么认了,她对自己说,总得……总得挣条活路出来!
她咬着牙,把那件“麻袋”套上身,胡乱拢了拢头发,推开了那扇窄小的门。
宴会厅的门一开,那股子甜腻的香风、嗡嗡的谈笑声,像潮水一样扑过来。
可当她一脚踏进去,那潮水,唰地一下,退了。
无数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嫌恶、还有***裸的嘲弄,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随即是压低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姜柔来了。
挽着林宇——那个家世好、皮相也好的林家少爷。
她一身定制的白裙,亮得晃眼,真像个天鹅,可惜是只黑心的。
林宇的眼神扫过姜瑶,眉头一皱,嘴角撇了撇,那点嫌弃,跟姜柔如出一辙。
“哎哟喂!”
姜柔的声音又尖又亮,故意拔高了八度,盖过了音乐,“姜瑶,你这是……刚从哪个老裁缝的废料堆里扒拉出来的?
啧啧,这颜色,这料子,穿你身上,活像块发霉的抹布!”
周围顿时爆出一阵哄笑,像刀子刮在玻璃上。
一个油头粉面的姜家亲戚也凑上来,捏着嗓子:“瑶瑶啊,不是叔叔说你,咱们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你这……你这不存心给家里丢份儿吗?
穿成这样,还不如待在屋里别出来!”
姜瑶的脸腾地烧起来,***辣的。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钻心地疼。
喉咙发紧,眼眶又酸又胀,但她死命忍着,把那股泪意狠狠憋回去。
她猛地抬起头,首首撞上姜柔那双盛满恶毒得意的眼睛——那里面有火在烧,是不甘,是屈辱,是恨不得撕碎这一切的狠劲儿。
姜柔被她这眼神刺了一下,心头火起,踩着高跟鞋逼近一步,压低了嗓子,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混着酒气喷在姜瑶脸上:“识相的,赶紧滚!
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丢人现眼的东西!”
恰巧,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顶着“时尚教父”名头的男人端着酒杯晃过来,斜眼瞥了姜瑶一下,夸张地咂咂嘴:“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品味真是……啧啧啧,不堪入目!
这种破烂也敢穿上台面?”
又是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把她淹没。
姜瑶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可就在这彻骨的冰冷里,心口那团火却越烧越旺,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死死记住了眼前每一张嘲笑的脸,每一个轻蔑的眼神。
等着!
她在心里嘶吼,牙齿咬得咯咯响。
等着瞧!
在一片刺耳的哄笑声中,姜瑶猛地转身。
那件难看的礼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
她挺首了背,一步一步,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穿过那些看戏的目光,走向那扇巨大的、隔绝了喧嚣的门。
水晶灯璀璨的光打在她身上,却只照出一个孤绝又倔强的影子,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浮华与恶意。
一股夜风猛地灌进来,带着城市浑浊的气息,吹得她一个哆嗦,也把眼角那点没忍住的湿意瞬间风干。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座被霓虹舔舐得面目全非的云城,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一丝腥甜。
“等着吧,” 声音低哑,却像淬了火的铁,“你们……有一个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