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七个漂流瓶沉入海底时,亮哥的食指己经磨出了血泡。
他用牙撕开T恤下摆,把生锈的铁钉绑在木片上——这是从船板夹层里抠出来的,可能是当年造船人无意间留下的。
简陋的鱼叉在烈日下泛着暗红,像条瘸腿的珊瑚蛇。
饥饿让时间变得黏稠。
亮哥盯着自己浮肿的双脚,发现脚趾甲缝里长出青绿色的藓类。
海水浸泡的皮肤泛着死白,被晒伤的地方开始大片脱皮,露出底下粉红的新肉。
他突然想起上周偷吃供果时,庙里菩萨的手指也是这样斑驳脱落。
"哗啦!
"一条银鲳鱼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七彩光晕。
亮哥条件反射地掷出鱼叉,木片擦着鱼尾没入海中。
他懊恼地捶打船板,却惊动了船底吸附的藤壶,这些灰白色的小生物纷纷缩进壳里,像突然闭上的无数只眼睛。
黄昏时分,海风送来柴油味。
亮哥触电般跳起来,险些掀翻小船——东北方真的有条货轮!
他拼命挥舞鱼叉,叉尖的破布条在暮色中像面残旗。
货轮越来越近,近到能看见船舷漆着的"新荣号"三个白字。
"救命!
这里!
"亮哥的破锣嗓子惊飞一群信天翁。
货轮甲板上出现个人影,背着夕阳看不清面容。
那人举起望远镜看了会儿,突然转身离开。
亮哥的心跳停了半拍,接着听见刺耳的汽笛声——货轮开始转向,船尾翻起雪白的浪花。
"别走啊!
"亮哥把鱼叉掷向货轮,铁钉在钢板上擦出火星,无声地落入大海。
他趴在船边,看着货轮的灯光渐行渐远,最后变成海平线上一粒微红的萤火。
月光亮得邪门。
亮哥在船底发现个透明水母,伞盖泛着幽蓝荧光。
他戳了戳这团果冻似的生物,突然被触须缠住手指。
刺痛感闪电般窜上胳膊,整条右臂顿时麻木。
他发疯似的甩手,水母啪地粘在船板上,伞膜裂开渗出黏液。
后半夜开始发烧。
亮哥梦见自己变成水母,在海底随着洋流飘荡。
阿爸的扫帚变成巨型海葵,每次挥动都掀起暗流。
祠堂里的菩萨踩着魔鬼鱼巡游,手中的净瓶不断滴落咸涩的圣水......晨露救了他一命。
当第一滴露珠滚过干裂的嘴唇时,亮哥像濒死的鱼般弹起。
他撕开塑料船篷的透明胶布,在船身支起简易的露水收集器——这是自然课上学的,当时他正躲在教室后排斗蟋蟀。
正午收集到三口水,带着塑料融化的怪味。
亮哥小口啜饮,突然发现海面漂来件花衬衫。
他用鱼叉挑过来,衣服口袋里竟有半包泡烂的香烟,锡纸内衬还能反光。
"有救了!
"亮哥把锡纸折成凹面,用鱼叉固定在小船上空。
聚焦的阳光在船板烧出焦痕时,他笑出了眼泪。
这个偷看游客野炊时记住的生火方法,此刻比校长讲的任何定理都有用。
火烧云漫天的时刻,亮哥用锡纸烫死吸附在腿上的海虱。
皮肉焦糊的味道引来几只海鸟,其中一只大胆地落在船头。
那是只红脚鲣鸟,橘红的喙正叼着条挣扎的小鱼。
"分我一半?
"亮哥慢慢伸手。
鲣鸟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振翅飞走,鱼尾拍在他脸上,留下腥咸的印记。
深夜的流星雨来得毫无征兆。
亮哥数到第43颗流星时,发现西南方有团模糊的光晕。
起初他以为是群聚的发光水母,首到听见引擎的突突声——是艘带探照灯的渔船!
"喂!
这里!
"亮哥点燃泡过海藻的破布,火光映出他骷髅般的面容。
渔船在百米外减速,探照灯扫过小船的瞬间,亮哥看清船头站着个穿橡胶围裙的男人。
那人举着鱼叉,叉尖反射冷光。
"小孩?
"男人的海南话带着浓重鼻音,"就你一个?
"亮哥点头的力气都没了,伸手想抓船舷抛来的绳梯。
指尖刚碰到潮湿的麻绳,突然听见脑后风声呼啸——"小心!
"男人猛扑过来把亮哥按倒。
鱼叉擦着他们头皮飞过,深深钉进桅杆。
亮哥抬头看见三条黑影翻过船舷,手中砍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海盗..."男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反手抽出后腰的砍鱼刀。
血腥味在甲板上炸开的瞬间,亮哥滚进堆满渔网的角落。
金属撞击声、海南话的咒骂声、肉体倒地的闷响混作一团。
当最后个海盗栽进海里时,男人浑身是血地跪倒在亮哥面前。
他的橡胶围裙被砍成碎条,露出胸口狰狞的旧伤疤——是条咬着尾巴的蛇形刺青。
"记着..."男人咳出血沫,把染血的卫星电话塞给亮哥,"按红色按钮...别说见过我..."渔船开始倾斜。
亮哥抱着卫星电话跳回自己的塑料船时,看见海盗船正在不远处徘徊。
男人最后的眼神像把烧红的鱼钩,把他钉在记忆的暗礁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亮哥按下了红色按钮。
卫星电话的荧光屏显示发送成功时,他撕下带蛇形刺青的橡胶布条,系在渗水的裂缝处。
咸涩的海风里,他第一次认真想念祠堂的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