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对此深信不疑,从此对我非打即骂:“你个丧门星,怎么还不去死?”“克死我的金孙还不够,连我养的老母鸡都要克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才最该去死!”于是我死了,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到了我妈肚子里。
这次,我是个男孩。
1爸妈为我摆满月酒那天,请了全村子人过来。
毕竟连生三女终于生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太子,恨不能昭告天下。
酒席上,我爸许三友一改往日畏缩胆小摸样,大方当起一回人群焦点。
他把佝偻的背挺了又挺,装作圆滑老练的摸样端着酒杯一桌桌来回敬酒。
脸色被酒气烧得通红,走路微微晃荡,可他心里的高兴却掩也掩不住:“好好好,张哥那***了,你随意。”
“三叔伯,吃好喝好!”又一杯白酒下肚。
终于生出儿子的李桂芝,在女人堆里也把头昂得老高,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意味。
“你看啊,桂枝还是有本事,日后可有指望喽~”“那可不,老许家三代单传,这一代可终于安心了。”
“要我说,还是桂枝会生,你看她两个闺女当贴心小棉袄,一个小子传宗接代,桂枝以后的福气可大着呢!”......我妈假装不在意继续抱着我招朋唤友,可那嘴角的笑意却如何都止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才出月子脸上还顶着黑眼圈的人执意出席宴席的原因。
我老家这个地界,从古至今可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
李桂芝这么些年里里外外没少听骂她生不出儿子的闲话。
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一回,怎能不好好炫耀。
“这就是金宝啊,眉眼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一个妇女用手指轻摸我的脸颊。
这位婶婶我认得。
与许家是本家亲戚,以前仗着生了三个儿子没少看李桂芝笑话。
那会儿她经常阴阳怪气借着玩笑说着“你三个女儿我三个儿子交换一个不都儿女双全了吗”,可谁都知道,她才不会交换,只是拿话头揶揄李桂芝。
而李桂芝却次次被气得不轻,憋下怒火无奈赔笑。
可是只要回到家去,所有的棍棒全都招呼在许招娣身上:“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没儿子招别人嘲笑,是你害我在村子里抬不起头,那天死得为什么不是你!你赔我儿子!”我一直都很乖,很听妈妈话的。
所以喽,这一次我投胎成男孩又一次来到了妈妈身边。
众亲戚看着李桂芝抱怀中那个皱皱巴巴的丑小孩,尴尬附和:“对......对啊,这孩子一看就不一般。”
李桂芝很满意,继续抱着孩子在宴席上转悠,全然没察觉到,背后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按说月子里孩子都肥嘟嘟的,可这许家老三下巴尖利,额头窄小,面庞上没挂几两肉,看着也不像个有福气的命啊。”
旁边人用手肘抵一下那人,左顾右盼后小声说道:“你小声点,老许家可是要了三个丫头才追来儿子,你这话要被他们听到了非给你拼命不可......”“就许三友那窝囊样儿,他敢!”那人陡然睁大眼,满脸不信。
“他当然敢,你没发现这一年多没见他家三丫头吗,那个5岁多不爱说话常跟在李桂芝身后串门的小姑娘?她被活活打死了,就在去年冬天那个暴雪天。”
这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神神秘秘:“也是在去年,三友媳妇意外流产一个男胎,去找村头王婆算卦说是这小女孩八字克他。”
旁边人拧眉疑惑:“把孩子送走就行,没必要活活打死,这不是作孽吗?”那人又凑近了几分,声线极低:“要不我提醒你别乱说话,有些人表面看着老实可靠,背地里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天从门缝里看到许三友鬼鬼祟祟抱个席子卷出门,席子上还染了不少血。
听说小姑娘死时后背骨头都漏出来了.....唉......也才五岁,可真命苦......”我躺在襁褓里,听着这一切眸光晦暗。
2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许三友早已喝得面红耳赤摇摇欲坠,可依然不舍回房,执意要跟着李桂芝办完这最后一件事才放心。
离开的人潮里,一个身材佝偻满脸皱眉的老太被人拉住,许家两口子恭敬把人请到上座。
李桂芝更是语气恭敬到不行:“王婆,要不是当初您能掐会算,早早揪出埋藏在我身边的灾星,我这胎儿子恐怕也难保住。
您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对对对,您可真不一般!”许三友也忙着附和。
王婆面色如常听着他们一句句恭维,没有接话。
还是李桂芝心思活络,立马咂摸出其中意味,给许三友递个眼色,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悄然塞进王婆手里。
王婆表情微动,放松下来。
她轻捏红包,心中便有了数,暗叹许家两口子别看日子过得紧巴,可在生儿子这事上从来不含糊。
这些年,光是从许家这就捞了不少油水。
不过几句好听话而已,王婆连眼皮都不抬,一只手随意掐算,吉祥话更是脱口而出:“此子不用我看,定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格,你看这眉眼——”直到这时她才侧头看向襁褓,第一次真正对上我的眼。
只瞬间,无数慌乱猛然占据她整个眼眶,浑浊无神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整个人瞬间僵住。
哎呀,被她认出来了。
3前世,我是家中第三个女孩,是被嫌弃忽视的存在。
由于我才五岁年龄太小,不能像两个姐姐那样帮我爸下地干农活,每天只能识趣的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洗衣做饭拖地喂鸡。
在日复一日的勤奋下,我妈我奶终于不再那么讨厌我,偶尔会给我几分好脸色。
在妈妈怀上弟弟后,她的脾气好了许多,对我也不像从前那样非打即骂。
奶奶很抠,鸡窝里几十只老母鸡根本舍不得杀一只给妈妈补身体,即使妈妈怀了男孩也顶多会多炒几个鸡蛋,美其名曰:营养都一样。
直到一只母鸡病恹恹的连下蛋不下眼看要死时,她才会狠心在它死之前把它炖成鸡汤。
甚至有几次,我还被允许喝她剩下的鸡汤。
怀孕后的妈妈很多时候都很无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忙着挣钱看孩子洗衣做饭,没人能经常和她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再加上,她与奶奶不太对付,那段时间小小的我似乎成了妈妈唯一的朋友。
那时妈妈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对我急言令色非打即骂,整个人都温柔恬静许多。
她会兴奋地告诉我弟弟在肚子里闹腾翻滚,会献宝一样抓起我的小手来触摸肚皮上被顶出的小小山包。
她会在微风不燥的午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会让我帮她按揉肿胀的小腿。
很多时候,妈妈会把手搭在肚皮上哼唱我没听过的儿歌,更会在高兴时,抚上我的发。
我很喜欢妈妈轻抚我头发的样子,她那时脸上流露的怜爱会让我恍惚觉得我实实在在被她爱着。
可好景不长。
奶奶养了整整一年的鸡开始无精打采,蛋都下少许多。
她有些慌,阿弥陀佛说个不停求神仙保佑。
可,母鸡还是死了两只。
奶奶归家时,正巧撞见我拎着死鸡出门,她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我后脖颈质问:“你个败家玩意,谁让你扔我的鸡,谁允许你扔的!”当然是妈妈,可我不敢说,也不能说。
妈妈怕奶奶再一次把病鸡熬汤给她喝,害她提心吊胆担心殃及肚里的宝宝。
我深知两人不对付,婆媳矛盾严重。
一则因我妈生不出儿子多年来一直被我奶搓脊梁骨。
二则因我出生那年,掌握财政大权的奶奶因不舍花几百元B超费,嘴硬说她肚子尖尖又爱吃酸,不用机器看都知道生得肯定是男孩。
我妈因没生儿子又不掌握财产大权,没什么底气抗争。
只能听天由命祈求这胎让她一举得男。
所以,我出生那天女孩的身份一下惹恼了全部人。
奶奶不疼,爹娘不爱,我宛如一个多余的存在。
过年的新衣服从来没有我的份,爸爸难得带回来的好吃的,我只能吃剩下的。
就连餐桌上好吃的菜,也从来离我很远,大多摆在大姐面前。
我不恼也不哭,因为早已习惯。
可自从妈妈怀弟弟以来,我的日子终于有了不同,我和妈妈更加亲近,像母女也像朋友,我不想这样的日子结束。
响亮的耳光一声声响起,而我死死闭嘴忍着眼泪。
再忍一下,再等一会儿,脸上的巴掌就会停下。
奶奶年龄大了,一贯这样。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奶奶停了手,夺过我手里的鸡气鼓鼓地朝厨房走去。
我从地上爬起,揉揉发疼发胀的脸颊,抬眼看向朝堂屋门口,刚刚还倚着门的妈妈不见了。
估计是腿又开始酸胀,回床上躺着了吧。
......入冬后,气温骤降。
奶奶的母鸡渐渐没了活力,隔三差五就会死上一只。
而后鸡汤如约地出现在我妈面前。
不知是否营养过剩,妈妈怀孕五个月肚子却大得出奇,很多时候只是简单多走几步路,她都会累得脸色煞白。
而她的整条腿从上至下肿胀得几乎透明。
好几次,我看着她难受的样子,请求奶奶带她去医院看看,可小孩子的话,她哪里会听。
去求爸爸,他只说怀孕难受是正常现象,然后便事不关己出门打麻将去。
直到那天晚上,妈妈倒在床上闭眼不睁,重复喊着肚子疼。
我又跑去叫奶奶送她去医院,却被她白了一眼:“现在女人就是矫情,搞得谁没生过孩子似地,怀孕能不难受,躺床上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说罢,把房门猛得一关不再理我。
我急得眼泪直流,却无计可施,跑遍了村子也找不到爸爸,只能守在妈妈床边,祈求天亮等爸爸从麻将桌下来。
夜深了,妈妈的***声不减反增,她整个人迷迷糊糊还说起了胡话。
我又硬着头皮拍开奶奶的房门,求着她救救妈妈。
谁知,奶奶被我三番五次的打扰,早已气得不轻,狠狠抬脚踹在我肚上呵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个赔钱货!”大概是我好几次拍门动作,终于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终于去到妈妈房间看了一眼。
毕竟这胎是实打实检查过的男胎,奶奶也怕金孙再次落空。
她终于慌起来,披上外衣跑出门去。
我的心终于落地,静等医生到来。
可等来的却是村头王婆。
我觉荒唐,扯着奶奶袖子嚷着让她去喊真正的医生,却又是被她一掌扇翻在地,“你小孩子懂什么,王婆可比那赤脚医生厉害得多!”许是怕我扰了王婆施咒,奶奶擒住我,双手死死捂住我的嘴。
我看着王婆闭眼念起奇怪的咒语,手拿朱砂笔不停在我妈肚子上画着诡异的符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妈痛苦的声非但没减轻,甚至变成了声声惨叫。
原本淡定奶奶也急了,顾不上管我,颤颤巍巍合起掌,又念叨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看着妈妈疼苦不堪的神情,我突然急了眼,猛得冲上去,掀翻满桌的香炉烛火,对着两人大喊大叫:“快送我妈去医院吧,别浪费时间了!”率先惊呼出声的是奶奶,她佛也不念了大巴掌向我呼来,我胡乱在王婆周围来回跑。
这些动静终于打断了王婆施法,她用那双三角眼缓缓看向我,怒意难掩:“你这丫头命硬克亲,你妈今天这幅样子都是拜你所赐。
还不快让开,是想把你弟弟也克死吗?!”一提到宝贝金孙,我奶又骤然来了气力,她不知从那里找出一根长棍一棍棍把我打倒在地,绑上绳索扔进柴房,任由我怎么哭喊都不放我出去。
直到窗外亮起的灯光又陆续陷入黑暗,我才又听见屋外又想起嘈杂的动静。
我从门缝中看见妈妈被我爸搀扶进屋,看见奶奶紧随其后,手里拿一袋检查报告垂头丧气。
就连走在最后的两个姐姐也是表情沉重。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柴房门被打开的瞬间,陡然出现的刺眼白光幌得我睁不开眼。
不等我适应光亮,一记响亮的耳光猛然扇在我脸上,脸颊瞬间红肿。
短暂眩晕后,我看清了眼前人,竟是妈妈。
她整个人憔悴不堪了无生气,可她看我的眼神却含有极致的敌意:“许招娣,把你弟弟害死你很高兴是吧......”“我说怎么我们家这么不太平,你爸被生猪踢烂内脏,你奶被开水烫伤满手脓疱,就连你两个亲姐姐也是摔断腿,被鸡啄烂手......不仅如此,我求神拜佛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儿子就这样轻易被你克死。
你的心可真歹毒,那日王婆为我施法保我儿子平安,你为何成心破坏,你是不是非得克死我们全家才肯罢休!”我这才注意到妈妈瘪下的肚子。
弟弟没了。
我急着辩解,试图让妈妈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弟弟。
可她却只是摇头,一巴掌一巴掌打在我背上,歇斯底里:“你这个丧门星,怎么不去死!”奶奶爸爸像看灾星一样躲得我远远的,大姐抱着双臂冷冷不语。
只有平时与我较好的二姐满脸泪痕,哭求妈妈留下我。
可也在一句“再哭你也一起滚出去”的警告后,默默噤了声。
我和我的床铺被胡乱卷起扔出大门外,房门砰的一声狠狠关上。
冬夜凛冽的寒风吹得我眼泪都快眼冻住,半夜天空开始飘散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真的冷极了。
我裹紧身上遮不住手脚的棉衣,翻墙再一次睡进了四处漏风的柴房。
艰难挨到天亮,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没被冻死。
可还没等我起身房门又被突然踢开。
这次却是奶奶。
满脸怒气的奶奶像提溜小鸡般,把我扔到鸡窝旁,嚷着要我看看***的好事。
我从厚厚的雪里抬起头,透过睫毛上沾着的雪花,我看到坍塌成废墟的鸡笼,和鸡笼下十几只被冻得僵硬的死鸡。
奶奶视为命根子的下蛋母鸡,一夜之间全死了。
我很慌,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竭力为自己辩解:“奶奶,不是我......我没有......鸡是被冻死的......不怪我......”。
“还敢犟嘴,好好的鸡养了几年都没事,怎么偏偏在你克死我金孙之后就死了,王婆果然说的没错,你就是丧门星,专门克亲克子,你下一个是不是要克死我!”她嚎着嗓子下死手打在我背上:“我这到底是什么命啊,为子女操劳了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不仅我的金孙被你克死,现在我这仅剩的老母鸡也牵连着被你全都克死了......老天爷啊,该死的人不死你得睁开眼睛看看啊......”她越骂越气,似乎她这大半辈子所有的不幸根源都源于我的八字。
打了半天,她早已没气。
若是往常她会停下气鼓鼓进屋生闷气,可今天奶奶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铲雪的我爸手里拿着铁锹,她直接抢去,在我面前高高扬起。
只几下,我便被打得浑身是血,红色的血液从鼻孔、嘴角、衣服裤子里慢慢流下渗入白雪里。
喊叫声被喉咙里大口大口的腥甜阻挡了大半声响。
我想求救,用着迷离的视线看向堂屋门口,那里站着几个模糊又熟悉的人影。
我艰难向前伸手,微弱求饶,可声音却像被寒风冻住,门口的人没有动作。
应该没听到吧,我想。
我毕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她不可能真的不救我。
嘭——巨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我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浓重的腥甜从口中喷射向前,像一把红色颜料洒在雪白地上。
我的视线模糊根本分不清四周的方向,可我怎么看到脚边开出了一大片红梅花,把我团团围住。
倒地瞬间,我突然想起那条许娇向我显摆了几百遍的红裙,我恍惚看见红裙子被我穿在身上,在阳光下旋转起舞的样子,很是漂亮。
我终于不用再等待,等待许娇长大,等待许婷长大,等待我长大到足以能穿上那条红裙。
4我眯起眼,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
贪财的老妖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许是呆愣时间过长,她神情僵硬又严肃,连许三友这种慢性子也忍不住询问:“王婆,我宝贝儿子没事吧,你咋看这么久?难道——”他话还没说完,腰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李桂芝腾出一只的手在他腰间狠拧了一把。
“你说话注意点,别什么谶语都往外说,咒到我儿子身上!我乖宝肯定是福星转世,能光耀咱许家门楣,你且等着吧!”说话间,李桂芝又堆起谄笑迎向王婆:“您算算我这儿子将来是上清华还是北大?”王婆捏捏口袋里厚厚的红包,听到这话,嘴巴虚张了张,却也不再看我,快速留下一句“这孩子命格奇特,非寻常之辈”,便匆忙离开。
我看着那背影,憋不住笑出声。
这才哪跟哪就怕成这个样子。
许三友两口向来敬天地信鬼神,更是将王婆的话奉为圭臬。
恰逢我的笑声,两口子更是坚定相信我非寻常之辈,李桂芝更是使劲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语气得意非凡:“金宝,你是不是也听懂了,王婆说你有大本事肯定不会错的,她给妈妈算过好几次都应验了呢。
妈妈生下的你不容易,给妈妈买大别墅大金链子哦......”酒意上头的许三友也学着李桂芝的样子许上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