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煞星,命犯孤鸾。
城南瞎眼的老算命先生,用枯柴般的手指摩挲着那几枚油光发亮的铜钱,浑浊的眼白对着我,嘶哑地说:“丫头,你活不过十八。”
彼时我刚克死最后一户愿意收留我的远亲,站在他那漏风的破棚子里,窗外是呜咽的寒风。
“除非,”他话锋一转,那空洞的眼窝似乎都凝聚起一丝诡异的光,“找个更凶的,镇住它。”
“去哪找?”
老瞎子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城南乱葬岗,最深处……那里睡着个东西,千年了。”
我放下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转身走入风雪。
没有回头路。
十八岁生日这天,子时。
我对着水盆里那张寡淡如纸的脸,最后看了一眼。
脖颈上挂着的五帝钱己经晦暗得如同顽铁,再也压不住体内那股左冲右突、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阴寒之气。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乱葬岗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匍匐的巨兽。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粘稠。
残碑断碣隐没在及腰的荒草里,绿色的磷火飘忽不定,像是引路的鬼灯。
寻常的虫鸣鸟叫在这里绝迹,只有死寂,还有一种沉甸甸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拨开一丛带着尖刺、勾住我衣角的荆棘,后面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阴风倒灌,吹得我西肢百骸都凉透了。
就是这里。
墓穴深处空旷得惊人。
正中,一副巨大的玄黑棺椁静置于石台上,无声无息,却散发着让灵魂战栗的寒意。
棺盖边缘,贴着一张符纸,黄底朱砂,那红色鲜艳得像是刚刚画上去。
时辰到了。
我走到棺前,用尽全身力气,推动那沉重异常的棺盖。
“嗬——嘎吱……”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震得我耳膜生疼。
棺盖移开一道缝隙。
我停了手,气息微喘。
棺内躺着一个人。
墨发铺陈,衬得一张脸苍白俊美,毫无生气。
这就是那千年鬼王?
竟是这样一副好皮囊。
“要么娶我,”我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要么杀了我。”
棺中“人”的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旋转的虚无,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拉扯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初醒的慵懒和一丝审视。
随即,苍白的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小姑娘……”低沉的嗓音带着千年未启的沙哑,轻轻笑着,“你比本王,还像厉鬼。”
我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赌对了。
他没有动怒,没有立刻撕碎我这个闯入者。
“沈鸢。”
我报上名字,依旧看着他那双虚无的眼睛,“我的名字。”
“玄冕。”
他回应,目光掠过我苍白的面孔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你很冷?”
不等我回答,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从棺中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极细的黑气,那黑气比墓穴的黑暗更纯粹,带着绝对的死寂与冰寒。
他指尖轻弹,那缕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倏地钻入我的眉心。
一股精纯而霸道的阴寒力量瞬间涌入西肢百骸,与我体内躁动不安的煞气轰然碰撞,却没有预想中的排斥与痛苦,反而像是水滴汇入江河,迅速交融、平息。
那折磨了我十八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生机的阴冷,竟然被这股外来的、更强大的力量安抚、统御了。
周身那刺骨的寒意骤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温暖”,仿佛整个人浸泡在寒泉中,却不再感到不适。
“一点微末伎俩,算是……”玄冕的声音依旧平淡,“聘礼。”
他重新闭上那双混沌的眼眸,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日后,成亲。”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一种力量被约束、归于掌控的感觉。
这“聘礼”,确实比任何金银珠宝贵重得多。
我看着他重新归于沉寂的容颜,墓穴中冰冷死寂的空气吸入肺中,第一次,不再让我觉得窒息。
棺椁依旧散发着寒意,那张朱砂符纸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微光。
我的新生,或者说,另一种意义上的“活着”,似乎就从这棺中的聘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