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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魇里的旧痕

发表时间: 2025-09-11
记忆是一头蛰伏在潜意识深处的兽,平日里藏在时光的阴影里,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察觉不到。

可它从不会真正离开,总在某个不设防的时刻——或许是一缕相似的气味,一声熟悉的声响,甚至只是天边一抹相近的暮色——突然猛地探出锋利的利爪,狠狠勾住人的心脏,将人毫无反抗之力地拖回那些自以为早己用新生活掩埋的黑暗深渊。

沈晚是在火车即将驶离故乡地界时,无意间瞥见那抹暮色的。

夕阳把天边的云染成沉郁的橘红色,像极了小时候家里那盏老旧灯泡透出来的光,昏昏沉沉地罩着一切。

那一眼,像一道念错了的咒语,瞬间撕开了她用近二十年时间小心编织的平静伪装。

她以为自己早己把过去打包封存,可那道裂缝一出现,旧日的碎片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搅得她在摇晃的火车上,指尖都泛着冷意。

夜里,她暂住在母亲和继父重新为她布置的房间里。

房间朝南,白天晒足了太阳,连被褥都浸着阳光温暖的味道,墙角还摆着小雨最喜欢的毛绒玩具。

身旁,小雨早己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像轻柔的羽毛,拂过寂静的房间。

可沈晚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一点点陷进了梦魇的泥沼里。

梦里的颜色是单调的昏黄,带着一种老照片受潮后特有的模糊感,空气里还弥漫着刺鼻的酒气——那是父亲苏国栋身上永远散不去的味道,浓烈、呛人,像一根无形的绳子,勒得人喘不过气。

在梦里,她不再是三十岁的沈晚,不再是小雨的妈妈,不再是拥有安稳生活的成年人。

她又变回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苏晚。

那时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总是紧闭着的卧室门,门后永远传着争吵声、摔东西声,还有父亲醉酒后的咆哮声。

门缝底下那一道变幻莫测的光影,成了她窥探外面“战场”的唯一瞭望孔。

她就那样蹲在走廊的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光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对她来说,家从来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布满了不定时炸弹的雷区,而那些炸弹,就是父亲苏国栋手里的酒瓶——酒瓶空了,他的脾气就满了,下一场风暴也就不远了。

记忆最先苏醒的是声音,不是具体的语句,而是各种尖锐的、能刺破耳膜的噪音,像一把把小刀子,在她的心上反复划着。

有男人雷鸣般的咆哮,那声音里满是暴戾,像野兽受伤后失控的哀嚎,却带着毁天灭地的破坏力,震得走廊的墙壁都仿佛在微微颤抖;有女人压抑的、断续的哭泣与哀求,那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扇动翅膀,却每一声都戳在人心最软的地方,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碎;还有瓷器或者玻璃器皿砸在地板上的爆裂声,“哐当”一声,清脆得残忍,碎片飞溅的声音仿佛都能清晰听见;更有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咚、咚”几声,沉闷得让人窒息,紧接着便是母亲那一声被强行咽下去的痛呼,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藏着无尽的痛苦。

小苏晚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冰冷的门后,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用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紧紧贴着冰冷的门缝,视线死死锁在那道晃动的光影上。

光线忽明忽暗,是门里面的人在来回移动,偶尔挡住了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

她的心跳声在小小的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大得几乎盖过了门后的一切声响。

她拼命屏住呼吸,害怕这剧烈的心跳声会被门那头的父亲听见,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发泄的对象。

门曾猛地被拉开过几次。

每次门开的瞬间,巨大的阴影都会瞬间笼罩住她小小的身影,像一张黑色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那是父亲苏国栋,他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带着酒气的熏风,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他不再是平时那个偶尔会笨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她时还会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笑容的男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被恶魔附身的怪物。

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蛮横地钻进她的鼻子里,成了小苏晚对“恐惧”这个词最具体、最深刻的定义——后来很多年里,只要闻到类似的气味,她都会下意识地浑身僵硬,心脏骤停般地恐慌。

有一次,他大概是吵累了,转身出门时,恰好发现了门后的她。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的冰冷和厌恶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他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一字一句地说:“看什么看!

赔钱货!

都是因为你!”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将她钉在原地,连骨髓都冻僵了。

那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却比任何殴打都更伤人,是一种更深、更冷的绝望——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是导致这个家鸡犬不宁的根源。

那天之后,她更害怕了,连躲在门后都不敢呼吸,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只会带来麻烦的“赔钱货”。

母亲林淑娟(那时她还叫苏母)是这个灰暗世界里唯一微弱的光源,却同样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每次父亲的“风暴”过后,母亲都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脸上带着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淤青——有时在眼角,有时在嘴角,青青紫紫的,触目惊心。

她会慢慢走到小苏晚藏身的角落,蹲下身,用冰凉得还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晚晚不怕,妈妈在……没事了,没事了……”可小苏晚知道,有事。

妈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她呢?

妈妈的怀抱是温暖的,可那温暖里却浸透了无助的泪水,沾在她的衣服上,凉得刺骨。

那不是庇护,更像是一种两个人的共同沉溺,一起在黑暗里挣扎,却看不到一点光。

母亲有时会抱着她,坐在走廊的地板上,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晚晚,妈妈一定会带你离开的……一定……”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给自己打气的咒语。

可在当时的小苏晚听来,这话语苍白得如同肥皂泡,风一吹就破。

她不知道“离开”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离开后能去哪里,只知道每次妈妈说完这句话后,下一次的“风暴”只会来得更猛烈。

“希望”这个词,对六岁的苏晚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远不如躲在门后更让她觉得“安全”。

那扇卧室门,那道门缝,成了她童年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意象。

它意味着隔绝——把她和门后的争吵、暴力隔离开;也意味着窥探——让她能知道里面的“风暴”是否停歇。

它意味着暂时的安全——只要门紧紧关着,那些可怕的声音和画面就只在门的另一边;可同时,它也意味着极致的危险——门随时可能被猛地拉开,那道阴影会再次笼罩她,把她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门缝里透出的那道忽明忽暗的光影,成了她判断家里“天气”的晴雨表——光影稳定,说明里面暂时平静;光影剧烈晃动,说明“风暴”又要来了。

在那样的日子里,她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从父亲回家时的脚步声、说话的语调,甚至是开门的力度,来判断他醉酒的深浅,判断自己今天是否能安全地躲过去。

她还学会了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踮着脚尖走路,连拖鞋蹭到地板的声音都要避免,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能变成空气,变成墙壁的一部分,让所有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唔!”

沈晚猛地从梦中惊醒,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像要挣脱皮肤的束缚跳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额头,满手都是冰凉的冷汗,后背的睡衣也早己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喘着粗气,视线在漆黑的房间里慌乱地扫过,首到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的小人,触碰到小雨温热柔软的小身体,听到他均匀的、带着奶香的呼吸声,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处。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呼呼”地吹着,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沈晚坐起身,把双腿抱在怀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那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她己经离开了那个充满争吵和暴力的家,离开了那个让她恐惧的男人,甚至连姓氏都改了,从“苏晚”变成了“沈晚”,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家庭,还有了小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光。

可身体记得,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从来没有真正消失。

那种冰冷的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助和战栗,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完全褪去。

它们只是暂时潜伏了起来,藏在她潜意识的角落里,像那头蛰伏的兽,在她意志薄弱时,便会通过梦境张牙舞爪地复辟,狠狠提醒着她——有些烙印,一旦打上了,就是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轻轻往小人儿身边靠了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视着孩子天使般的睡颜。

小雨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在做什么好梦。

看着孩子安稳的睡态,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在沈晚的心中一点点升起,越来越坚定。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小雨柔软的小脸蛋,指尖带着母亲独有的温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遍她所经历的一切。

绝不。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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