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城的天空从未真正暗过。
巨大的青铜齿轮在天顶缓缓转动，咬合处迸发出零星火花，如同永不坠落的星辰。
下方，千百根黄铜管道纵横交错，喷吐着滚烫蒸汽，将皇宫所在的悬浮山峦笼罩在永恒云雾之中。
而在那云雾之下，帝都的街巷间，灵炁流转发出的微光与机械的冷硬线条交织，绘出一幅既古老又未来的奇景。
这就是宸龙王朝的心脏，机关术与古老炁源共舞的奇迹之城。
墨衡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望向那悬浮山。
今日，那上面将决定他的命运。
“看呆了？
乡巴佬。”
一个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墨衡回头，看见公输焕一袭锦绣公师服，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走来。
他腰间悬挂的玉衡仪流光溢彩，与墨衡朴素甚至破旧的工具袋形成鲜明对比。
“公输兄。”
墨衡只是点点头，目光又回到自己手中的部件上——那是一块正在校准的共振盘，上面的纹路精细如发丝。
“省省吧，墨衡。”
公输焕嗤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墨衡放在地上的工具箱，“‘寰宇浑天仪’项目要的是天才，不是只会埋头苦干的驮马。
你以为从那个边陲工坊爬出来，就有资格和帝都世家争锋了？”
周围几个一同等候选拔的工匠发出低笑声。
墨衡沉默着，只是用手指最后拂过共振盘的表面，感受着那微小构件内部能量流转的细微震颤。
完美。
他没有理会公输焕，这种世家子弟的傲慢，他一路从底层爬上来时见得多了。
他的世界是由齿轮的咬合、能量的传导、结构的精妙构成的，那些喧嚣的人际纷扰，他不懂，也不甚关心。
“工造司大门开启！
应选者依序入场！”
宦官尖利的嗓音划破空气。
人群骚动起来。
墨衡小心地将共振盘收回内袋，背起他的工具箱，随着人流走向那扇巨大的、铭刻着龙纹与齿轮图案的青铜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
穹顶高悬，无数粗壮的青铜机构如同巨树的根系盘绕其上， s***ller 的齿轮群在其间嗡嗡作响，如同蜂巢。
空气里弥漫着热油、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只有墨衡能敏锐感知到的“炁”的流动。
大殿中央，一座庞大复杂的仪器己初见雏形——无数金属臂环绕着一个核心，正在缓慢运转，发出低沉和谐的轰鸣。
那就是“寰宇浑天仪”，帝国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机关造物，宣称将汇聚天地灵炁，佑护宸龙王朝万世不朽。
墨衡屏住了呼吸。
即使只是半成品，那造物所展现出的精妙与力量，也让他心醉神迷。
“肃静！”
一个冰冷的声音压下了一切嘈杂。
众人望去，只见高台之上，站着一位身着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腰间并非玉佩，而是一枚小小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监”字。
所有人都认得他——监造使仇禹，皇帝陛下最锋利的刀，负责督办浑天仪项目，手握生杀予夺大权。
“选拔很简单。”
仇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扫过台下，如同检视零件，“浑天仪的‘西璇枢’组件能量传导效率始终不足七成。
一炷香内，指出问题所在并提出解法。
做不到的，自行离去。”
他一挥手，一座半人高的复杂机械装置被推了上来。
其结构精密，由数百个大小齿轮、能量导管和炁路符文组成，正在微微震颤运行，发出不甚流畅的嘎吱声。
公输焕第一个上前，他取出家族秘传的“观炁镜”，仔细探查能量流动，眉头紧锁。
其他人也纷纷各显神通，有的拿出罗盘测算，有的倾听声音，有的甚至贴上符箓感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少人摇头退开，面色灰败。
公输焕额头见汗，他找到了三处能量淤塞点，却总觉得并非核心问题。
墨衡静静站在人群后方，并未使用任何工具。
他只是闭着眼，侧耳倾听。
在他的感知里，那不再是一座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个活物。
齿轮的每一次咬合，能量的每一次流转，炁的每一丝波动，都构成了一首宏大的交响。
而那交响乐中，有一个极不协调的杂音。
轮到他了。
他走上前，并未看那复杂的结构图，而是首接伸手指向装置底部一个极不起眼的承轴接口。
“问题在这里。
第三、第七传导序列在此交汇，但接口角度有三分偏差，导致能量流经时产生螺旋湍流，层层抵消。
并非设计之误，应是锻铸时产生的微渺瑕疵。”
众人哗然。
那地方太过基础，几乎没人会注意。
仇禹的眼神微动：“解决方法？”
“无需更换。
以二铢‘软银’覆于接口内侧，修正角度，引导能量平顺过渡即可。”
墨衡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公输焕忍不住讥讽：“荒谬！
软银性柔，用于此处根本无法承受……可。”
仇禹一个字打断了他。
他深深看了墨衡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师承何人？”
“墨衡。
师承…天工街老匠人，胡臼。”
墨衡报出了一个在帝都毫无名气的名字。
仇禹不再多问，只是挥了挥手：“墨衡，通过。
明日此刻，于此报到，进入核心项目组。”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墨衡，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指尖微微颤抖。
他终于触碰到了梦想的边缘。
人群投来羡慕、嫉妒、复杂的目光。
公输焕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墨衡随着散去的人流走出工造司，夕阳将璇玑城的齿轮剪影拉得很长。
他忍不住再次回望那高耸入云的工造司大殿，心中澎湃。
就在他转身，准备迈入帝都喧嚣的街道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高台之上，那位冷峻的监造使仇禹，并未离开，正负手立于窗前，冰冷的目光穿透暮色，精准地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上。
那目光，并无欣赏，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入库、有待打磨的——工具。
墨衡心中一凛，那初获成功的喜悦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紧了紧手中的工具袋，加快了脚步，汇入帝都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注视。
他还不知道，从他指出那个瑕疵的那一刻起，他己不再是局外人。
齿轮己然转动，命运的巨构，正将他缓缓吞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