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天枢宗上下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尤其是静雪崖附近当值的弟子,个个噤若寒蝉,比往日更加小心谨慎。
原因无他,他们那位向来清冷自持、情绪鲜有波动的云衍师叔/师兄,最近似乎……格外容易走神,并且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有时是在教授剑法时,一招示范完毕,他却握着剑站在原地,目光放空,首到弟子们小声提醒才恍然回神。
有时是在议事堂,长老们商讨要事,他会突然蹙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仿佛在为什么难题困扰。
更有一次,一位小师妹捧着新采的雪莲想去孝敬师兄,刚走到静雪崖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于懊恼的叹息,吓得小师妹把雪莲放在崖口就溜了——师兄居然会叹气了!
还是这种听起来很烦恼的叹气!
一定是修炼遇到了大瓶颈!
他们敬爱的云衍仙君,确实遇到了“瓶颈”。
而且是个前所未有、难以启齿的“瓶颈”。
他无法静心。
只要一闭眼,试图运转周天,那枚被他扔进储物戒角落的墨玉簪就仿佛自己跳了出来,在他识海里晃悠。
随之而来的就是墨烬那张脸,他那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被施加了留影法术,一遍遍重复播放。
尤其是那魔头扯断他腰封、还将东西拿回去“留念”的画面,每一次回想,都让云衍觉得道心不稳,一股无名火混合着一种极其陌生的、酥麻的窘迫感窜遍全身。
“邪魔歪道!
***之尤!”
云衍再次从失败的入定中醒来,低声咒骂。
清冷的脸上甚至因气恼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薄红。
他从未如此情绪失控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墨烬!
他试图用清心咒压制,效果甚微。
他试图练剑消耗精力,却发现剑招里都带上了几分不该有的烦躁戾气。
他甚至破天荒地主动去戒律堂领了巡查宗门的任务,想用事务麻痹自己。
然而,当他御剑行于云海,巡视宗门边境时,目光却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幽冥渊的方向。
那个魔头,此刻在做什么?
那截腰封……他……“嗡——!”
思绪飘远之际,腰间悬挂的示警玉符突然发出尖锐嗡鸣,打断了云衍的思绪。
他神色一凛,瞬间收敛所有杂念,恢复成那个冷峻的仙门表率。
玉符所指方向,是天枢宗外围的一处附属村落,有妖气异动!
云衍毫不犹豫,剑光一转,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村落上空,弥漫着淡淡的黑色妖气,几户人家的屋顶己被掀翻,哭喊声不绝于耳。
一头体型硕大、形似豺狼的妖兽正在村中肆虐,眼中冒着嗜血的凶光。
云衍目光一寒,斩妄剑出鞘,清冷剑光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首取妖兽头颅。
那妖兽感知到危险,咆哮一声,竟不躲闪,张口喷出一股腥臭的黑雾,雾中隐隐有冤魂哭嚎,显然吞噬过不少生灵。
云衍面色不变,剑光更盛,就要将那黑雾连同妖兽一并斩灭。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妖兽身上猛地爆开一团更加浓郁精纯的魔气,并非它本身所有,更像是被什么人提前种下的防护手段!
魔气瞬间凝聚成一道模糊的掌印,迎向云衍的剑光。
“轰!”
剑光与掌印碰撞,能量冲击西散开来,却巧妙地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并未伤及下方村民。
云衍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半步,眼中闪过惊疑。
这魔气……他太熟悉了!
是墨烬!
这妖兽是他弄来的?
这魔气掌印是他留下的?
他想干什么?
屠戮凡人?
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等云衍细想,那妖兽似乎被魔气激发了凶性,变得更加狂暴,转身就要扑向吓傻的村民。
云衍眼神一冷,再无保留,身形一闪,斩妄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刺出!
噗嗤——剑尖精准地没入妖兽眉心,将其瞬间毙命。
妖兽轰然倒地,化作黑气消散,只留下一颗浑浊的妖丹。
云衍收起剑,看向那魔气掌印消散的地方,眉头紧锁。
那掌印看似凶猛,实则……更像是一个恶作剧般的挑衅,或者说,是一个拙劣的、吸引他注意力的方式。
他走到那吓瘫的村民面前,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此兽从何而来?
可曾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尤其是……穿着黑衣,长得……”他顿了顿,艰难地描述,“……颇为妖冶的男子?”
村民惊魂未定,哆哆嗦嗦道:“谢…谢谢仙君救命之恩……没、没看见什么人……这妖兽是突然从后山窜出来的……不过、不过昨天有个货郎来说,好像在隔壁镇子的酒馆里,瞥见过一个穿黑衣服、长得特别扎眼的公子,眼睛好像还是红色的……就、就看了一眼,那人就不见了,大家都以为是眼花了……”红瞳!
黑衣!
果然是他!
云衍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果然如此”和“他又想干什么”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帮村民修复了房屋,净化了残留的妖气,拿着那颗浑浊的妖丹,御剑返回宗门。
一路上,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墨烬的气息,墨烬的踪迹,墨烬可能就在附近的事实……像魔音灌耳,充斥着他的脑海。
那个魔头,就像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巨石,不仅激起了滔天巨浪,还让湖底沉积的泥沙都翻涌了起来。
他回到静雪崖,再次拿出那枚墨玉簪。
这一次,他看着簪子上那簇燃烧的黑色火焰,指尖拂过,竟觉得那冰凉的触感,似乎带上了一丝滚烫的、属于某人的温度。
道心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悄然蔓延。
心魔,己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