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总是先一步抵达岚城,比校车、比开学典礼、比任何一张课表都早。
整座三中在开学前一周就被风翻了个遍:操场上的塑胶味被吹淡,图书馆顶楼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连实验楼外墙上爬满的爬山虎也被吹得掀起绿色浪头,露出底下一块斑驳的校训:——“笃行、致远”。
顾星野站在校门口,手里捏着一枚掉色的铜质校徽,仰头辨认那西个被岁月啃掉笔画的字。
她并不确定这枚校徽属于谁,只知道刚才风把它卷到她脚边时,带着微凉的温度,像一枚从旧时光里掉出来的钥匙。
“同学,借过。”
身后有人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把蓝色折叠伞。
声音清冽,像风穿过汽水拉环。
顾星野侧身,自行车前轮却“咔”地碾过她左脚的帆布鞋。
少年急忙单脚撑地,低头道歉。
那一瞬间,风把他的校服领口吹得鼓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
“没事。”
顾星野把校徽悄悄塞进兜里,抬眼看见少年车筐里堆满新领的教材,最上面一本《物理选修3-1》被风掀得哗啦啦首响,像急于说话的少年。
二半小时后,高三(5)班的教室里,班主任老何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座位表。
“顾星野,去第三排靠窗;林以风,你坐她后面。”
顾星野抱着书包穿过走道,听见后排有细碎的窃笑。
她回头,看见刚才骑车撞了自己的少年正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转着一支银色自动铅笔。
见她望过来,他抬起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比了个“抱歉”。
林以风。
原来风真的有名字。
三下午西点,班会课结束,广播里放起眼保健操音乐。
顾星野趴在桌上,额头抵着窗框,看操场上高一生在烈日下练队列。
热风裹挟着蝉鸣涌进来,她却突然想起兜里那枚校徽——铜面在体温的熨帖下微微发烫。
“喂,新同桌。”
后排的林以风用笔帽戳了戳她的肩,“你捡到了什么?”
顾星野没回头,只把校徽举过肩。
林以风探身接过,指腹在“笃行”二字上摩挲片刻,忽然笑了。
“这至少是我爸那一届的,铜质校徽2005年就停用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爸当年差点把它弄丢在……天台的水箱后面。”
顾星野终于转身。
逆光里,林以风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像两片被风吹起的落叶。
“那现在物归原主?”
她问。
林以风却把校徽抛回她掌心,眨了下眼:“风把它送给你了。”
西傍晚,值日生关灯锁门。
顾星野落在最后,想把遗落的练习册塞进书包,却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口琴声——旋律是《送别》,却吹得七零八落,像风把音符撞得东倒西歪。
她循声走过去。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夕阳把木地板染成蜂蜜色。
林以风站在窗前,背对她,口琴在指尖转了个圈。
“你会吹完整版吗?”
顾星野靠在门框上。
林以风回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像一撮倔强的草。
他没说话,只是把口琴递到她面前。
顾星野接过,却发现口琴背面刻着一行小字:——“To 风:吹散迷雾,吹亮星星。
——Mom”她抬眼,林以风低头整理琴盒,睫毛在夕阳里镀上一层金边。
那一瞬间,顾星野忽然明白:风不一定只吹散东西,它也会把某些东西带到对的人手里。
比如一枚旧校徽,比如一把口琴,比如——她自己。
五夜里十点,宿舍熄灯。
顾星野躺在小床上,听见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她摸出那枚校徽,对着手机微光,看见铜面背后竟还刻着两个模糊的字母:“L.Y.”L——Lin?
Y——以风?
她翻过身,把校徽贴在胸口。
隔着薄薄的睡衣,铜质边缘微微发凉,像一枚未完成的句号。
而此刻,相隔一栋教学楼的男生宿舍里,林以风正趴在阳台栏杆上,看风把操场上的塑料袋卷成一只跌跌撞撞的白色风筝。
他下意识摸了摸锁骨上的月牙疤,想起傍晚女孩把口琴还给他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温度。
风从远处海面吹来,带着潮湿的咸味。
少年低声哼起《送别》的最后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风把歌词吹得支离破碎,却把某些东西轻轻拢起,像拢住一枚悄悄发光的种子。
没人知道,这枚种子会在何时破土,长成怎样疯长的藤蔓。
但九月的风己经记住了他们的名字——顾星野,林以风。
一个把落叶吹成星,一个把星星吹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