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七年，冬。
朔风卷着雪粒子，狠狠砸在京城朱雀门的铜钉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林策缩在一辆颠簸的骡车车厢里，鼻尖萦绕着干草与血腥混合的怪味——那血是父亲的，染透了裹在他身上的玄色锦袍，连带着父亲最后那句“活下去”，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三天前，他还是镇国公府的小世子，跟着父亲林靖远在演武场练骑射，听府里老管家福伯念叨“再过一月就是世子的及冠礼”。
可现在，父亲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母亲和兄长被关在天牢，而他这个“逆贼遗孤”，正被福伯带着逃出这座父亲曾用半生血汗打下的都城。
“世子，再忍忍，过了前面的***坡，就出京城地界了。”
福伯的声音嘶哑，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
他本是林家的家奴，跟着林靖远从微末时起征战，如今鬓角斑白，却要背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护着小主人逃命。
林策没应声，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他忘不了那天夜里，禁军围府时的火光，忘不了父亲把他塞进暗格时的眼神——那是曾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将军，此刻眼中却满是破碎的疼惜。
更忘不了城墙上贴满的告示，上面写着“镇国公林靖远勾结北狄，意图谋反”，落款处，是那个曾无数次抱着他喊“阿策”的男人——如今的永安帝，萧承业。
萧承业，父亲的结义兄弟。
当年两人一同在草莽中起兵，父亲冲在最前面，替他挡过箭、受过伤，连打下京城时，都主动把龙椅让给了“更懂治国”的萧承业。
可到头来，一句“猜忌”，就把林家满门推向了地狱。
骡车猛地一震，福伯低喝一声“小心”，林策只听见外面传来兵刃碰撞的脆响。
是追兵！
他心脏骤然缩紧，却见福伯猛地掀开车帘，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进他怀里：“世子，拿着这个，往东边的青雾山跑，那里有老奴的旧友！
老奴替你挡住他们！”
包裹里是父亲的兵符碎片和几块碎银，还有一枚刻着“林”字的玉佩。
林策攥着玉佩，看着福伯拔出腰间的短刀，朝着追来的黑衣人死冲过去，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锦袍的血渍上。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了命地往山林里跑。
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狂风掩盖，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首到彻底消失在风雪中。
林策跌坐在一棵松树下，怀里的包裹硌得他胸口发疼，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牙齿咬得嘴唇渗出血来。
“萧承业，”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寒意，“我林家满门的血，我定会让你，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青雾山的日子很苦。
福伯的旧友早己过世，只留下一间破败的木屋。
林策从锦衣玉食的世子，变成了要靠砍柴、采药勉强糊口的孤儿。
他把父亲的兵符碎片藏在木屋的横梁上，每天夜里，都会借着月光摩挲那枚玉佩，一遍遍回忆父亲教他的兵法、算学，还有母亲教他的读书识字。
春去秋来，五年时光转瞬即逝。
曾经瘦弱的少年长到了八尺高，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与锐利。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亲身后的林策，而是在山野间磨砺出爪牙的复仇者。
这年夏天，林策揣着攒下的银子，下山去了附近的青州城。
他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收集信息，等待时机。
刚进城，就听见茶馆里的人在议论当今皇帝萧承业——说他这些年沉迷修道，不理朝政，朝堂被外戚把持，地方官员贪腐成风，百姓怨声载道。
林策端着茶碗，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
时机，似乎快要到了。
可他没料到，刚在青州城住下没几天，就遇到了一个熟人——萧煜。
萧煜是萧承业的儿子，当年和林策一起长大，两人曾是最好的朋友，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演武场摔跤。
林策还记得，当年他被父亲罚抄书，萧煜偷偷把糕点从窗缝里塞给他；萧煜骑马摔断了腿，也是他守在床边，陪了整整三天。
再次相见，是在青州城的一家酒楼。
萧煜穿着一身月白锦袍，依旧是当年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看到林策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阿策，真的是你？”
萧煜快步走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我找了你好久。”
林策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恨萧承业，可眼前的萧煜，曾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却听见萧煜又说：“阿策，我知道当年的事委屈了你父亲，可父皇也是被奸人蒙蔽……你跟我回京城，我去求父皇，给林家***好不好？”
“***？”
林策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萧煜，你父亲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我还会像当年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吗？”
萧煜愣住了，脸色瞬间苍白：“阿策，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
林策猛地站起身，眼神冰冷，“从你父亲下令围了镇国公府那天起，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萧煜，你记住，我林策回来，只为一件事——报仇。”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看萧煜一眼。
身后，萧煜的声音带着哽咽：“阿策，你会后悔的！”
林策脚步没停。
后悔？
他早就没有后悔的资格了。
从逃出京城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条路——踏平永安宫，让萧承业血债血偿。
只是他不知道，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未来的无数个日夜，失败、背叛、堕落会一次次将他推向深渊，而他与萧煜之间的兄弟情，也终将在仇恨与权力的漩涡中，走向无法挽回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