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领了命,揣着一颗怦怦首跳的心,悄悄从后院角门溜出了季府。
季黎交给她的任务并不复杂,却让她心惊胆战:去城东最大的药堂“济世堂”,避开坐堂大夫,找个机灵的伙计,凭记忆悄悄买几味与她现在所喝药性相冲、但单独使用却是温补的药材,并买一套最普通的银针。
小姐说,药是疑兵之计,混淆视听,银针另有用处。
小桐不懂这些,但她相信变得不一样了的小姐。
季黎独自留在房中,思绪飞速运转。
支开小桐,一方面是为了办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暂时清空身边可能存在的眼线,方便她进行下一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家”。
她需要信息。
关于季家的人员构成、利益关系、生意脉络,甚至下人们之间的派系倾轧,原主的记忆局限于这方小院,太过片面和悲观,她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观察、去分析。
身体依旧虚弱,但她强撑着起来,换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衣裙,头发随意挽起。
她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
院子里静悄悄的,粗使丫鬟小莲不知去了哪里,那个李婆子也不见踪影,想必是又躲懒去了。
这正是好时机。
她没有走出院子,而是沿着廊下,悄无声息地走向小院的后墙,那里有一处角落,堆放了些许杂物,相对隐蔽。
更重要的是,墙的另一边,是季府大厨房所在院落的一角。
季府人口不少,主子、有头脸的管事、得宠的姨娘们的丫鬟婆子,时常会聚集在厨房院子的井边、廊下,一边等着领取份例饭食,一边交换着府里最新的八卦流言。
那里是季府信息交汇的漩涡中心之一。
季黎小心翼翼地靠近墙角,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冰凉的墙壁。
果然,墙那边隐约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几个不同的女声交织在一起。
“……哎呀,你可算来了,再晚些,三姨娘要的燕窝粥可就没了!”
“催什么催!
还不是前头夫人院子里的春杏姐姐,非要先给她家少爷的那份冰镇酸梅汤做好了才轮得到我们!”
“哼,仗着夫人得势罢了……哎,听说没有?
西院那位……好像快不行了?”
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幸灾乐祸。
季黎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不屑:“早就该不行了!
占着嫡女的名分,活得连我们都不如!
王夫人心善,还给她请医问药,要我说,浪费那些钱做什么!”
“就是!
还不如早点嫁出去算了!
听说王家那边催得紧呢!”
“王家?
哪个王家?
可是那个……儿子有点傻,前头打死过老婆的王家?”
一个声音惊讶道。
“嘘!
小声点!
可不就是嘛!
要不是那样的人家,能看上她?
听说聘礼给得可厚了,老爷高兴得很呢!”
“啧啧……真是造孽哦……不过也好,总算能给家里换点实在好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针,一句句刺过来。
季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微微蜷缩。
这些下人,踩低捧高己是常态,她的悲惨命运在她们口中不过是一桩可以嚼舌的谈资,甚至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她继续凝神细听。
又有人换了话题:“……别说那个晦气的了。
听说大少爷又在外头赌钱,输了不少,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把书房最爱的那个钧瓷笔洗都砸了!”
“可不是嘛!
夫人哭着求情都没用!
最后还是二姨娘出面,不知说了什么,才把老爷劝住。”
“二姨娘?
她最近可是风光,她娘家哥哥好像搭上了城北池督军府里的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带着老爷都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呢……”池督军?
季黎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这是关键信息!
“池督军?
那可是咱们平州城的土皇帝!
二姨娘娘家要是真攀上了关系,那以后在府里,怕是连夫人都要让她三分了!”
“那也不一定,夫人背后还有王家呢……不过说起来,池督军府上那位二少爷,就是那个冷面阎王池子洲,最近好像剿匪立了功?
风头劲得很呢……立功有什么用?
不得督军喜欢,听说上次家宴,督军又为了点小事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反倒是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三少爷,被夸上了天……嫡庶有别呗!
再说了,那池二少手段太狠,听说上次剿匪,一个活口都没留,吓人得很……”墙这边的季黎,眼神微动作池子洲……果然,这个时候的他,己经初露锋芒,但在家族中处境艰难。
剿匪立功,手段狠辣……这些信息碎片与她记忆中的书中情节逐渐吻合。
她默默记下:季家内部,王氏并非一手遮天,二姨娘凭借娘家可能崛起,与王氏有争宠之势;季明远纨绔败家,是季文渊的心病。
外部,池家势力最大,内部争斗激烈,池子洲有能力但受压制。
这些矛盾,都是她可以利用的点。
墙那边的议论还在继续,从主子们的恩怨说到哪家绸缎庄来了新料子,又说到后门负责采买的赵管事克扣菜钱被厨娘发现,吵了一架……季黎没有再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房间。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李婆子尖利的哭嚎声和管家不耐烦的呵斥。
“凭什么撵我走?!
我可是夫人安排过来的!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夫人安排你来是伺候大小姐的,不是让你来嚼舌根、欺主的!
大小姐仁厚,只是让你走人,再嚷嚷,仔细你的皮!”
管家的声音冰冷。
“我不信!
我要见夫人!
定是那小***挑唆!
病痨鬼!
克死亲娘……”李婆子口不择言地咒骂。
“堵上她的嘴!
拖出去!”
管家显然动了真怒。
一阵挣扎哭闹声渐渐远去,最终恢复了平静。
小桐办事效率不错。
季黎垂下眼眸,这不仅仅是在清理门户,更是在试探王氏的反应和王氏对这座小院的控制力。
李婆子被轻易打发,说明在明面上,王氏暂时还不想为一个婆子撕破脸皮,或者说,她根本没把病弱的季黎这点“反抗”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小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兴奋。
“小姐,办、办妥了!”
她关好房门,将布包递给季黎,压低声音,“药和银针都买来了。
济世堂的伙计嘴严,没多问。
只是回来时碰上李婆子被拖出去,吓死我了……做得很好。”
季黎接过布包,打开查看。
药材品质普通,但正是她需要的,那套银针虽然粗糙,也勉强可用。
“小姐,您真要……”小桐看着那套银针,有些害怕。
“放心,我自有分寸。”
季黎将东西收好,“外面还有什么动静吗?”
小桐想了想,说:“奴婢回来时,好像看到二姨娘身边的丫鬟往夫人院子里去了,脚步匆匆的。”
二姨娘?
季黎目光一闪。
刚听到墙角,二姨娘娘家可能搭上了池家的线,这会儿就去王氏那里?
是去***,还是另有所图?
季家这潭水,看来比想象中更深。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尽快调理好身体。
当晚,季黎让小桐偷偷用小泥炉熬了她新买的药材,药汁依旧苦,但她知道这对身体有益,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然后,她借口要静养,早早打发了小桐去休息。
烛火摇曳下,她取出那套银针,对着铜镜,依据记忆中看过的中医图谱,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几个有助于恢复气血、***活力的穴位上缓缓下针。
动作生疏,力度掌握得也并不完美,甚至带来些微的刺痛,但她神情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银针微微颤动,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在体内慢慢滋生,她能感觉到,这具虚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唤醒。
窗外月色清冷,高墙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牢笼的栅栏。
但季黎的心中,一片冷静。
她正在黑暗中,默默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分析着敌人的弱点,寻找着破局而出的每一丝可能。
冷眼旁观之下,季家这盘棋局,她己渐渐看清。
下一步,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