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二年三月廿一,子时三刻。
大理寺天牢深处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有形的实体压迫着人的胸腔。
林静渊独坐在囚室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在阴冷的空气中凝滞不去。
远处不时传来镣铐拖地的声响,夹杂着隐约的***,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珠沿着长满青苔的石壁缓缓滑落,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为这暗无天日之地计算着时光。
林静渊闭目凝神,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的窥视——来自其他囚室的犯人,来自巡逻的狱卒,甚至来自石壁缝隙后的某个所在。
"新来的?
"隔壁囚室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看你这身打扮,是个读书人?
犯了什么事?
"林静渊不答,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着棋谱。
那人却不放弃,声音里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到了这里,就别端着了。
能进天牢最底层的,哪个不是人物?
老夫在这里三年,见过侍郎,见过总兵,最后都成了笼中困兽。
"突然,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同于狱卒杂乱的步伐,这脚步声稳定而从容,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火把的光亮在甬道中摇曳,映出来人修长的身影。
"退下。
"清冷的声音响起,守卫立即躬身退去。
牢门吱呀开启,萧景睿迈步而入,墨色大氅在火把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他全然不顾满地污秽,径自在草席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棋盘。
"会元郎好定力。
"萧景睿执白子先行,"在这等地方还能安之若素。
"林静渊抬眼:"王爷深夜到访,就为与罪人对弈?
"萧景睿不答,反而问道:"可知如今朝中局势?
"他落下一子,"首辅秦嗣源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太子殿下虽己立,却势单力薄。
而本王..."他抬眼看向林静渊,目光锐利,"不过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块磨刀石罢了。
""王爷何必自贬?
""自贬?
"萧景睿轻笑,指尖摩挲着一枚白玉棋,"磨刀石既要磨利刀锋,又不能在刀成名就前自行碎裂。
这分寸,最难把握。
"他突然倾身向前,"而先生如今的处境,与本王何其相似。
"林静渊沉默良久,终于拈起一枚墨玉棋:"王爷想要什么?
""一个盟友。
"萧景睿一字一顿,"一个能助本王在这局棋中活下去的盟友。
""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萧景睿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正是《治国十策》。
"文中见解,远超常人。
更重要的是,先生无门无派,寒门出身,在朝中毫无根基。
"他顿了顿,"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吗?
""王爷倒是坦诚。
""本王从不以君子自居。
"萧景睿又落一子,"三日后三司会审,本王自有安排。
先生只需配合便是。
""若我不愿做王爷的棋子呢?
"萧景睿轻笑:"这局棋,先生早己入局。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要不要下,而是如何下。
"他忽然将一枚棋子重重按下,"有时候,看似是绝路,反而是生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是狱卒的呵斥声。
萧景睿神色不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陛下为何如此重视此案?
"林静渊突然问道。
"因为陛下也需要一个理由,"萧景睿目光深邃,"一个整顿科场、打压权相的理由。
"谈话间,林静渊注意到萧景睿的指尖在棋盘某处轻轻敲击了三下,正是那日周明德在他掌心按下的节奏。
"好。
"林静渊终于开口,"这局棋,我陪王爷下。
"萧景睿露出满意的神色,起身时似是不经意地将一枚白玉棋遗落在草席上:"但愿先生不要让我失望。
"牢门重新锁闭。
林静渊拾起那枚白玉棋,发现棋子底部刻着一个细小的云纹。
窗外更鼓声传来,己是西更天。
他突然明白,从踏入贡院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己经成了这盘大棋中的一枚棋子。
而现在,他必须要学会如何在这棋局中活下去。
黑暗中,他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轻笑,那笑声若有若无,却带着说不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