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刚漫过观星殿的飞檐,明虚长老己领着个灰袍身影站在殿中。
“这位是夜珩,”长老的星杖在青砖上轻顿,语气平和,“从南边星观来的修士,星力尚可,往后便在司星台潜心修行。”
殿内弟子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人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夜珩背着旧行囊,袖口沾着些星砂,对着众人颔首时眉眼沉静,周身沉凝的星力像蓄势的深潭,自有一番气度。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殿内,掠过廊下时,只淡淡瞥了眼抄书的身影,并未多作停留——对他而言,司星台的一切人与事,眼下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清玄站在弟子前列,袖中的护符微微发烫。
他留意着夜珩周身的星力波动,只觉精纯稳练,远超同辈弟子,是块值得打磨的料子。
这人腰间只系着块普通的灰布囊,瞧不出藏着什么,如此清心寡欲,倒确实难得。
“夜珩修士既来我司星台,总得露手养星的本事看看。”
二师兄明砚抱着星盘上前,语气里的审视淡了些,多了几分期待。
夜珩眼帘微抬,接过星盘时指尖稳如磐石:“献丑。”
盘中心的将星被戾气缠得顽固,寻常弟子难以应付。
他指尖凝起银白星砂,顺着星轨游走时不急不躁,不过五息,那些黑气便如退潮般散去,星子亮起温润却坚定的光,恰好压过戾气,不多一分锋芒。
“好利落的手法!”
有弟子忍不住低呼,“这控制力,怕是快赶上几位师兄了!”
明虚长老捋着胡须点头,之前的戒心松了些。
夜珩将星盘还回去,拱手时动作标准却疏离:“往后还要叨扰各位。”
这副谦和模样,不过是做给长老们看的,他打心底里厌恶这观星殿的一切。
分配住处时,夜珩选了西厢房,理由是“听闻那边观星视野好”。
清玄跟着去送星盘,刚踏进院子,就见方才还笑意温温的人己敛了神色,正对着禁地方向出神,侧脸冷得像覆了层霜。
“这里离禁地近,按规矩不可随意靠近。”
清玄放下星盘,语气平和,“若有需要,我让人换处院子?”
清玄问出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试探这个刚来的天赋弟子。
夜珩转过身,眼底的寒意己敛去,只淡淡道:“不必了,我守规矩。”
他抬手推开窗,目光落在远处的云海,声音没了方才的温和,只剩平铺首叙的冷淡,“只是觉得这云雾深处,藏着些特别的星子。”
清玄没接话,只道:“若有其他需要,可随时找我。”
转身离开时,他还是觉得这人身上的温和像层薄冰,底下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但目前看来,倒确实没显露敌意。
待清玄走远,夜珩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褪尽了。
他摸出腰间灰布囊里的玉佩,玉面“破军”二字泛着暗红的光,在掌心微微震颤,像极了当年星核碎裂时的余韵。
他指尖轻轻抚过玉面,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眼底翻涌的不是不耐,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自责。
三百年前,他与一位小仙子机缘巧合相识。
彼时他遭人构陷,被诬为“灾星”,是她偷偷溜出仙宫,隔着星台栏杆塞给他疗伤的仙草,脆生生地说:“我看你不像坏人,他们都骗我。”
后来她总借着由头溜出来,带着仙宫的桂花糕,蹲在星台边看他养星,说要与他做朋友。
若他那时能更谨慎些,若他没让她卷进那场纷争,她怎会……若他能早一刻识破阴谋,破军星与她,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夜珩脸上的温度彻底褪尽。
玉面“破军”二字依旧泛着红光,在掌心微微震颤。
三百年前星核碎裂的灼痛仿佛还在骨血里,他指尖摩挲着玉面,眼神却变得异常平静——他太清楚司星台的根基有多深,三百年的账,急不得。
“慢慢来。”
他对着禁地方向低语,指尖轻轻敲了敲玉佩,“当年你们怎么掐灭星核的,我就怎么一点点拆了这观星殿,再等等。”
他指尖按在发烫的玉佩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它,“我不会让你的信任,成了空谈。”
玉佩的震颤缓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夜珩将玉佩重新藏进灰布囊,系得更紧了——这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结,是他必须背负的承诺。
这时,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目光落在廊下——星晚正端着药碗走过。
夜珩转过身,见个端着药碗的女弟子走过,袖口鼓鼓囊囊的。
她走近时,那股极淡的、混着药气的星力波动飘过来,让他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下——隐约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像,是她吗?
星晚本想低头绕过去,见他望过来,慌忙小声道:“夜、夜珩师兄。”
夜珩收回思绪,语气不冷不热,像对同门的寻常客套:“长老的药?”
星晚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搭话,慌忙点头:“是、是的。”
“慢些走,”他目光扫过她沾了药汁的手背,语气平淡无波,“药洒了,白费功夫。”
这话听不出关切,也谈不上冷淡,就像提醒同门留意细节般寻常。
星晚“哦”了一声,匆匆低下头往前走,路过他身边时,袖中的星石碎片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一颤。
她心里纳闷,这位师兄明明看着沉稳,怎么会让碎片有这么大反应?
夜珩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
那点若有似无的熟悉感还在,却又模糊得抓不住。
他收回目光,走到桌前将星盘摆好,盘中心的星点正与禁地方向产生微弱的共鸣。
三百年了,连他自己都只剩残魂附玉,那仙子怎可能还在?
定是这司星台的星气乱了他的感知。
夜珩握紧灰布囊里的玉佩,眼神冷了几分——眼下要紧的是复仇,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窗外的风卷着星尘掠过,带着禁地方向熟悉的戾气。
他坐在窗前,看着星子在盘上缓缓转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场戏,他有的是耐心演下去,至于那些无关的错觉,不必放在心上。
他带着残魂与玉佩蛰伏至今,为的就是查清当年,对得起那份不问缘由的信任——这场迟来的回应,他会一步步走下去,无论前路多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