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旱魃过境初夏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气,卷过华北平原。文轩站在保定府的城楼上,
望着城外龟裂的土地,眉头拧成了疙瘩。自入春以来,这里滴雨未下,
原本该泛着新绿的麦田,如今只剩一片枯黄,秸秆被晒得一碰就碎,风过处,卷起漫天尘土,
像是大地在无声地呜咽。"文大人,再这么旱下去,怕是要出乱子了。
"身旁的保定知府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发颤。他鬓角的白发沾着灰,官服的前襟被汗浸透,
贴在身上,"各县报上来的流民已经快过万了,粮仓里的存粮,撑不过十日。"文轩沉默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城砖上的凹痕。这是他任御史中丞的第三年,
圣上钦点他来督办保定赈灾,原以为凭着朝廷拨下的二十万石粮款,总能缓过这阵难关,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比他想的更糟。三日前,他带着随员小林直奔保定府粮仓,
却见粮仓大门紧锁,看守的兵丁眼神躲闪。强行打开后,粮仓里只剩寥寥几排空仓,
墙角结着蛛网,地面上散落着几粒发霉的谷子。
当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粮款分明两个月前就已拨到保定府衙,粮却去哪了?
"李知府,"文轩的声音很沉,带着压不住的怒意,"二十万石粮款,你给本官一个交代。
"李知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不是下官贪墨,
是...是被张御史的人借走了!他说只是周转,下月就还,
可这都过了三个月了..."张御史,张启明。文轩的指尖微微收紧。此人是户部左侍郎,
靠着外戚关系在朝中横行多年,素来与文轩不对付。
前阵子文轩弹劾他在江南盐税中中饱私囊,虽没能扳倒他,却也让他吃了个暗亏。想来,
这是故意在给他使绊子。"借?"文轩冷笑,"粮仓存粮乃是赈灾救命之物,
岂是能随便'借'的?他借去做什么?""说是...说是要给京郊的庄园买些良种,
等秋收了就...就加倍还回来..."李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进地里。
文轩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眼下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流民还在城外等着,
再拖下去,怕是要生民变。他转身走下城楼,对小林道:"备马,去京郊张家庄园。
"小林愣了一下:"大人,张御史那边怕是不好对付...要不咱们先回京城禀明圣上?
""来不及了。"文轩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尘土,"圣上远在京城,等奏报递上去,
流民早就饿毙过半了。去他的庄园,就算是抢,也得把粮抢回来。"一路疾驰,
日头爬到头顶时,终于望见了张家庄园的青砖高墙。庄园外竟还围着一圈护城河,
河上的吊桥高高拉起,门楼上的家丁挎着刀,眼神警惕地盯着来人。"文轩在此,
叫张启明出来见我!"文轩勒住马缰,声如洪钟。门楼上的家丁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一个跑下去通报。没过多久,吊桥缓缓放下,张启明穿着锦绸长衫,摇着折扇,
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的护卫。"哟,这不是文大人吗?
"张启明皮笑肉不笑,"怎么有空到我这乡下地方来?""少废话。"文轩直视着他,
"保定府的赈灾粮,是不是在你这儿?"张启明脸上的笑淡了些:"文大人说笑了,
我一个文官,哪用得着那么多粮?怕是李知府记错了吧。""记错?"文轩翻身下马,
一步步走近,"本官刚才已经让人去查你庄园的粮仓了。张御史,赈灾粮是救命粮,
你私吞挪用,就不怕天打雷劈?"张启明的脸色沉了下来:"文轩,你别太放肆!
这是我的私宅,你敢擅闯?"话音刚落,庄园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林快步跑出来,
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大人,找到了!他们把粮藏在西院的暗仓里,这是进出的账目!
"张启明的眼神闪了闪,突然冷笑一声:"就算粮在我这儿又如何?文大人,
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就能把粮带走?"他拍了拍手,周围的护卫瞬间围了上来,
个个手持兵器。文轩握紧了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中状元后,圣上御赐的,
据说能在危急时刻调动地方驻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张启明,你敢抗旨不遵?
""抗旨?"张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谁看见了?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说我抗旨,
谁信?"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文轩,你斗不过我的。识相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回你的京城去。不然,今天你可能就走不出这庄园了。"文轩看着他眼中的狠戾,
突然想起多年前在竹林里,仙子说的那句"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那时他以为"靠自己"是寒窗苦读,如今才明白,这三个字里,藏着面对黑暗时的勇气,
藏着守护初心的坚韧。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玉佩,举过头顶:"保定府驻军听令!本官文轩,
奉圣上旨意督办赈灾,现查获张启明私吞赈灾粮,着即拿下,粮款即刻运回保定!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庄园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小林提前让人去调的驻军,
终于到了。张启明的护卫们脸色大变,握着兵器的手开始发抖。张启明慌了,
指着文轩道:"你...你早就安排好了?"文轩没理他,
转身对领兵的校尉道:"清点粮仓,所有粮食即刻装车,运往保定城外的流民安置点。
张启明及其党羽,一并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审讯。"校尉抱拳领命,护卫们见状,
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投降。张启明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文轩望着被士兵押走的张启明,
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沉重。他走到西院的粮仓,看着士兵们扛着粮袋往外走,
粮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流民的苦难。"大人,都清点好了,
一共十九万三千石,还差七千石..."小林低声道。文轩叹了口气:"剩下的,
先从保定府库挪用,回京后我再向圣上请罪。先把这些粮送回去,别让百姓等急了。
"归途的风依旧燥热,但文轩的心却安定了些。他坐在粮车旁,看着车轮碾过尘土,
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告诉他:"为官者,手里的权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
是用来撑住一片天的,让底下的百姓能好好活着。"那时他不懂,如今才慢慢品出滋味。
这"撑住"二字,从来都不容易。第二章 雨夜问心粮食运到保定城外的安置点时,
天已经黑透了。文轩刚下马车,就被一群流民围住。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农,拄着拐杖,
颤巍巍地给文轩磕头:"多谢文大人!多谢文大人救命啊!"周围的流民纷纷跪下,
哭声、道谢声混在一起,听得文轩鼻子发酸。他赶紧扶起老农:"快起来,
这都是本官该做的。"安置点里,临时搭起的粥棚已经支起来了,士兵们正忙着给流民分粥。
文轩走到粥棚边,看着锅里浓稠的米粥,对负责的小吏道:"再加点米,让大家能吃饱。
"小吏应着,又往锅里倒了半袋米。文轩站在一旁,看着流民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那块因张启明而起的阴霾,总算散了些。直到深夜,
安置点的秩序才渐渐稳定下来。文轩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借着油灯的光翻看各县上报的灾情名册。小林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大人,
喝点汤暖暖身子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文轩接过汤碗,刚喝了一口,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像是在敲打着人心。他放下碗,走到帐篷门口,
望着外面的雨幕。"这雨下得好啊。"小林也凑过来看,"地里有救了,
百姓们就不用再逃荒了。"文轩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张启明虽被拿下,
但他背后的外戚势力盘根错节,这次怕是很难彻底扳倒。回京之后,等着他的,
恐怕又是一场硬仗。"小林,"文轩突然开口,"你说,咱们做这些,值得吗?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道:"大人,您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会不值得?您看那些百姓,
刚才他们看您的眼神,那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啊。"文轩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小林说的是对的,可有时候,面对官场的暗流汹涌,他还是会感到疲惫。就像此刻,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污秽都冲刷干净,可他清楚,有些东西,
不是一场雨就能洗去的。正想着,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文轩掀帘出去,
只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回事?"文轩走过去问。一个士兵连忙解释:"大人,这女子是从邻县逃来的,
说她男人昨天去山里找吃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孩子又发着高烧,
她急着要去找人..."文轩看向那女子,她的衣服破烂不堪,脚上全是血泡,
怀里的孩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他皱了皱眉:"孩子烧得厉害,先带去找医官。
至于她男人,我让人去山里找找。"女子一听,立刻给文轩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文轩让人把女子和孩子送去医官的帐篷,又点了十个熟悉山路的士兵,
让他们连夜进山搜救。安排好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黏在身上,
很不舒服。回到帐篷,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文轩坐在案前,看着那本还没看完的名册,
突然想起妻子苏氏。苏氏是他中状元前娶的妻子,性子温婉,却很有主见。
当年他要进京赶考,家里穷得连盘缠都凑不齐,是苏氏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才让他得以成行。
如今他在京城为官,苏氏却执意留在老家侍奉公婆。每次写信,她总说家里一切都好,
让他安心公务,不用惦记。可文轩知道,她一个女子,既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又要操持家务,
定然辛苦。他拿起笔,想给苏氏写封信,可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他在保定遇到的凶险?怕她担心。说他救了多少人?又觉得像是在邀功。最后,
只写下"一切安好,勿念"六个字,落款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添了句"待赈灾事了,
便回家看你"。放下笔,雨还在下。文轩走到帐篷外,望着远处的山峦。黑暗中,
山影像是蛰伏的巨兽,而那些在山里的流民,那些在安置点的百姓,他们的命,
就攥在自己手里。他想起多年前在竹林里,月光洒在竹叶上,泛着银白的光。
那时他只想着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可如今,他才明白,"状元"二字,
从来不是荣耀的终点,而是责任的起点。就像那片竹林,竹子要往上长,就得把根扎得深,
扎得稳,才能经得住风雨。"大人,医官说那孩子烧退了些。"小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文轩回过神,点了点头:"那就好。进山的人有消息了吗?""还没呢,雨太大,
山路不好走。"文轩叹了口气:"再等等吧。"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雨渐渐小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进山的士兵终于回来了。他们抬着一个担架,
上面躺着个昏迷的男人,正是那女子的丈夫。"大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掉进了山沟里,
腿摔伤了,不过还有气。"领头的士兵禀报道。文轩连忙让人把他抬去医官那里,
又让人去通知那女子。看着女子扑在担架旁喜极而泣的样子,文轩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高官厚禄,而是这劫后余生的相拥,
是这在绝望中燃起的希望。天亮时,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泛着晶莹的光。安置点的百姓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补种庄稼。文轩站在高处,
看着这一切,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容。小林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粮:"大人,
该赶路了。"文轩接过干粮,咬了一口,味道有些粗糙,
却比京城酒楼里的山珍海味更让人踏实。他点点头:"走吧,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