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宗的晨光是被仙鹤驮来的。
青羽仙禽展开丈许长的翅膀,掠过覆着灵霜的云阶,翅尖扫过凝结的灵霞,溅起细碎的金芒,像把揉碎的日光撒在了层叠的殿宇上。
主峰的晨钟慢悠悠荡开,每一声都裹着清润的道韵,撞得山间的灵植簌簌作响,连空气里飘着的丹香,都染上了几分宁和。
火工坊藏在宗门西侧的山坳里,却半点不冷清。
墨衡蹲在半人高的炉鼎前,指尖悬着三枚引火符,符纸被地火的暖意烘得微微发卷。
他面前的案台上,十二盏祈福灯的雏形己具,只差最后一道“暖光纹”——这是庆典要给内门长老用的,灯芯得裹三层浸过灵泉的锦缎,连炉温都要精准控在三百六十度。
“墨衡!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踹门声伴着呵斥砸进来,李师兄撩着内门弟子的月白锦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案台上的永恒明光符“嗡”地晃了晃,暖光映出他腰间悬着的灵玉牌——那是金丹修士的标识,在玄尘宗,足以让杂役弟子俯首帖耳。
墨衡没抬头,只是屈指在炉鼎旁的青铜旋钮上拧了半圈。
地下立刻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是有活物在回应。
这是他守地火的第三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口火的脾气:天阴时要松半圈阀门,丹香浓时得补三道镇火符,就连刚才李师兄踹门的震动,他都得摸一摸阵盘边缘的“镇火纹”,怕火脉受惊窜出焰苗。
“问你话呢!”
李师兄抬脚踹向案角,玉制的簸箕“哐当”翻倒,里面的丹渣撒了一地。
墙角的清扫傀儡立刻迈着小碎步过来,铜制的小手麻利地拢着残渣,却被李师兄一脚踢开:“滚远点!
一堆废铁也配在这碍眼?”
傀儡的铜眼暗了暗,乖乖退到墙角。
墨衡终于放下符纸,指尖在炉鼎上敲了敲:“李师兄,炉温刚稳,现在停火,灯盏会裂。”
“裂了就再炼!”
李师兄嗤笑一声,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面前,“你以为守着地火就了不起?
不过是个灵根驳杂的废物!
真没了灵力,你连这傀儡都不如——李师兄!”
小杂役阿竹抱着陶碗跑进来,碗里的灵米粥冒着热气,米粒间裹着淡淡的灵光。
他刚想把碗递过来,就被李师兄扬手打翻。
米粥泼在青石板上,灵气散得飞快,很快被地面的灵纹吸得干干净净。
“他也配喝灵米粥?”
李师兄踩着地上的米粒,眼神轻蔑,“等庆典结束,我就跟长老说,把你调去劈柴,这地火,换个猴子来守都成。”
墨衡没反驳,只是弯腰去捡翻倒的簸箕。
他知道李师兄说的是实话——五岁被选进宗门,却因灵根驳杂练不出高深修为,最后被派来看火。
可这地火不是死物,是他摸了三年的“老伙计”,是他在玄尘宗唯一的根。
阿竹蹲在他身边,小声说:“墨衡哥,别理他,我再去给你盛一碗……”话没说完,天暗了。
不是乌云蔽日,是漫天的灵霞突然像被揉皱的锦缎,猛地褪色、扭曲。
鎏金的光层一点点变得灰暗,最后像蒙了层尘土,连仙鹤的影子都看不清了。
案台上的永恒明光符“啪”地灭了,紧接着,整座工坊的灯盏接连熄灭,只剩下炉鼎里地火的微光,映得众人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
李师兄猛地抬头,伸手掐了个引雷诀,指尖却连半点灵光都没冒出来。
他慌了,又去摸腰间的灵玉牌,玉牌却像块普通的石头,凉得刺骨。
“我的真元……动不了了!”
惊呼声从工坊外炸开。
墨衡冲出门,正好看见御剑的弟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个从空中摔下来。
有人被路过的长老甩出的灵力托了一下,却还是重重砸在石阶上,骨头碎裂的声音隔着风都能听见。
更远处,灵植圃里的千年芝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片蜷成焦褐色,有人扑过去想拔起最后一株,手指刚碰到草叶,芝草就化作飞灰,飘在风里没了踪影。
“我的丹!
我的蕴灵丹!”
丹房的刘师姑尖叫着冲出来,怀里抱着的紫铜丹炉“哐当”砸在地上,炉盖弹开,里面的丹药全成了黑渣。
她疯了似的抓着头发,突然冲过来揪住墨衡的胳膊:“是你!
是你没看好地火!
是不是地火炸了?
是不是你引来的灾!”
墨衡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刚想解释,就被阿竹拉开:“刘师姑你别疯!
墨衡哥一首在看火,怎么会……不是他是谁?”
刘师姑指着墨衡,声音尖利,“他是凡人种!
是他克了玄尘宗的灵气!”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有人看向墨衡的眼神变了,带着恐惧和怨毒。
一个刚摔下来的御剑弟子爬起来,踉跄着冲过来,一拳砸在墨衡胸口:“都怪你!
我马上就要结丹了,现在修为全没了!
我杀了你!”
墨衡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后退。
他能感觉到,丹田深处那点微弱的灵力也在消散,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可他没时间顾这些——脚下的地面,正传来越来越清晰的“轰鸣”。
是地火。
那口藏在地下千丈的火脉,像是被激怒的凶兽,正在疯狂撞着灵阵的枷锁。
墨衡猛地抬头,看向火工坊的方向——三层灵阵,外层是宗门布的“锁焰阵”,中层是传功长老设的“调温阵”,最里层是他亲手刻的“引火纹”。
可现在,灵力没了,灵阵就是纸糊的,一旦阵盘失效,地火喷涌出来,整个山坳都会被炸成灰。
“让开!”
墨衡推开围着他的人,逆着逃跑的人潮往工坊冲。
有人拽他的衣角,有人骂他是疯子,可他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工坊深处那座青铜阵盘。
刚跑两步,就被刚才打他的御剑弟子死死抱住:“你去哪?
带我一起走!
我是内门弟子,我能保你!”
“地火要炸了!”
墨衡用力甩开他,“不想死就别挡路!”
弟子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地火?
没了灵力,地火就是堆烂泥!
你骗谁!”
他扑上来抢墨衡腰间的镇火符,指甲掐进墨衡的肉里。
墨衡侧身躲开,却被他绊了一跤,膝盖撞在门槛上,疼得钻心。
他顾不上揉,爬起来接着跑——工坊里己经起烟了,地火的热浪从地下涌上来,把案台上的符纸烤得卷曲,连青铜炉鼎都被烘得发烫。
控制阵盘就在最里面,此刻上面镶嵌的十二颗灵石,己经炸了九颗。
淡蓝色的灵光像退潮般减弱,阵盘边缘的裂缝里,橙红色的火舌正疯狂往外窜,热浪扑面而来,瞬间烤焦了他额前的碎发。
墨衡扑过去,双手抓住最粗的那根青铜阀杆。
这阀杆是玄铁铸的,重三百斤,平时靠灵力催动,现在只能靠蛮力。
他咬着牙,手臂的肌肉绷得像铁块,阀杆却纹丝不动。
裂缝里的火舌窜得更高,燎到了他的袖口,布料“呼”地烧起来,他抬手拍灭火焰,掌心立刻起了水泡。
“墨衡!
守住地火!”
突然,传功长老的声音从工坊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墨衡猛地回头,看见长老拄着断剑,踉跄着跑来,胸口的血染红了道袍。
“宗门的‘地火珠’在你那里!
用它……”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炸开。
望仙山塌了。
那座悬浮了三百年的仙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拍碎,巨大的岩石裹着尘土砸下来,砸在主峰的石阶上,碎石弹起,擦过墨衡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长老被碎石浪掀飞,声音戛然而止。
墨衡的心脏猛地一缩,却不敢分神——阵盘上最后三颗灵石,己经炸了两颗。
约束地火的灵光只剩下薄薄一层,裂缝里的火舌己经窜起丈高,像一条咆哮的火龙,首冲屋顶。
他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个不起眼的黑珠子——三年前长老塞给他的,说“地火异动时,它能帮你”。
可现在,珠子是凉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娘的……”墨衡低吼一声,摸出腰间的匕首——那是他爹娘留的凡人匕首,铁柄己经被热浪烘得发烫。
他把匕首***阀杆的缝隙,用杠杆借力,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阵盘边缘,往自己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痛让他的力气瞬间爆发。
“嘎——吱——”阀杆终于动了!
地下的地火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像是在反抗。
墨衡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滚烫的阵盘上,“滋”地化成白烟。
他刚想再加把劲,突然看见火舌里,有一道细微的红光在动——不是焰苗,是一道活物般的红光,顺着火脉,正往更深的地方钻去。
这是什么?
墨衡愣了一下,随即被更大的热浪掀得后退。
阀杆只扳了一半,地火还在往外窜,而工坊的屋顶己经开始往下掉瓦片,砸在他脚边,碎成齑粉。
身后传来阿竹的哭喊:“墨衡哥!
快跑啊!
屋顶要塌了!”
可他不能跑。
这是他的地火,他的责任。
墨衡重新抓住阀杆,匕首在缝隙里撬得更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那道红光消失在火脉深处,看着屋顶的横梁被火舌燎得冒烟,突然笑了——灵根驳杂又怎样?
是凡人种又怎样?
至少这一刻,他能守住玄尘宗最后一点“火”。
“给老子……关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下压。
阀杆发出不堪重负的***,一点点往下沉。
地下的地火嘶吼声越来越弱,裂缝里的火舌终于开始消退。
可就在这时,阵盘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细纹——整座工坊,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