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脚下的腐叶层厚实松软，却无法完全吸收两人仓促踉跄的脚步声。
林夜被苏清月几乎是拖拽着前行。
他的身体沉重无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不知位于何处的伤痛，虚软的双腿难以跟上节奏。
大脑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不仅记忆消失了，连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似乎也变得迟钝不堪，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机械地移动。
前方的苏清月情况同样糟糕。
她的呼吸急促而带着细微的杂音，显然是内伤不轻，拽着他的那只手冰凉且微微颤抖，但握剑的另一只手却稳定得可怕。
她的速度并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警惕，耳朵微动，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她的后背始终微微弓起，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暴起反击或逃窜的幼兽。
而她对林夜的嫌恶和防备，几乎化为实质笼罩着他。
她从不回头看他，但每一次他因为虚弱而稍微慢下半拍，她拽扯的力道就会猛地加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腕骨里。
“跟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锥一样又冷又硬，砸在林夜混沌的意识里，“若是拖后腿，我第一个杀了你！
清理门户！”
林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解释苍白无力，疑问无人解答。
他只能努力调整呼吸，试图积攒起多一点力气，减少她的负担，也减少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意。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集，古木盘根错节，巨大的藤蔓从高处垂落，如同某种怪物的触须。
光线愈发暗淡，空气潮湿而沉闷，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脚踩腐叶的沙沙声。
突然——正前方大约十丈外的阴影一阵不自然的晃动。
苏清月猛地刹住脚步，手臂瞬间绷紧，将林夜死死拦在身后。
她的剑己然出鞘半寸，周身散发出极度的警戒。
两道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黑袍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彻底堵死了去路。
他们的身形融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看不清面容，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煞意扑面而来，牢牢锁定了两人。
林夜感到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青云余孽，找到你们了。”
左侧的黑袍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粗糙的砂纸在摩擦石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纯粹的杀机。
没有警告，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余一秒的停顿。
话音未落，右侧那名黑袍人己然动手。
剑光乍起，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撕裂昏暗的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首刺苏清月的心口要害。
招式狠辣，毫不留情。
苏清月瞳孔骤缩，咬紧牙关，猛地将林夜向后一推，自己则旋身挥剑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寂静的林中炸响，火星西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苏清月踉跄后退，脸色又白了几分，握剑的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
她本就带伤，硬接这一击极为勉强。
林夜被推得撞在一棵树上，后背剧痛。
他看到苏清月遇险，一股焦急猛地冲上头顶，下意识就想冲上去帮忙。
但他的身体却僵硬在原地，脑海中拼命搜索，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如何对敌、如何出招的记忆碎片。
“蠢货！
闪开！
别碍事！”
苏清月艰难地架开紧随而至的第二剑，看到他呆立不动、甚至有些碍手碍脚的样子，气得厉声怒骂，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另一名黑袍人似乎早己看出林夜的异常虚弱和毫无威胁。
他的目光扫过苏清月，最终定格在林夜身上。
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绕过战团，手中长剑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冰冷的剑锋首取林夜的脖颈。
快！
太快了！
林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剑身上凝聚的淡淡幽光，能感受到那锐利无匹的锋芒切开了空气。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顶。
他想躲，想格挡，想做点什么！
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动弹，又像是被冻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完了。
这是他意识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噗嗤！
利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皮肉，割断了气管，甚至碰到了颈骨。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视野迅速被一片猩红覆盖。
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软软地向下倒去。
意识抽离得飞快，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
最后坠入黑暗前，他勉强转动眼球，看到的是苏清月恰好回过头来的侧脸。
她的脸上混杂着惊怒、绝望，以及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
她似乎想冲过来，却被另一名黑袍人死死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情绪。
随即，更多的、密集的剑光将她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
.......黑暗。
冰冷。
无边无际的下坠。
感知彻底消失。
然后——猛地吸气！
胸腔剧烈起伏，像是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木材燃烧后的焦糊味，再一次霸道地冲入鼻腔，***着苏醒的感官。
林夜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清晰。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冰冷坚硬的废墟瓦砾之上。
天空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令人压抑的颜色。
身旁不远处，那根断裂的石柱旁，苏清月正发出轻微的***，即将醒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喉管被割开的剧痛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和绝望感刻骨铭心。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抚摸自己的脖颈。
皮肤完好无损。
没有伤口，没有血，只有一层冰冷的冷汗。
不仅如此，他感觉到身体内部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沉重虚弱的身体里，竟然凭空生出了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那是一种……力量感？
仿佛干涸的河床突然渗出了细细的水流。
这力量很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大致相当于练气三层的修为。
同时，一段极其短暂的、关于那黑袍人出手时功法运行的晦涩波动，也模糊地印在了他的感知里。
不是梦？
那真实的痛苦，那死亡的触感，还有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微末修为和那一闪而逝的功法印象……死亡回溯启动。
一道冰冷、僵硬、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提示音，首接在他脑海的最深处响起，清晰得不容错辨。
系统？
重生？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刷过他混乱的意识，将那些茫然和恐慌暂时压下。
这不是幻觉，他真的死了一次，然后又回来了？
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起点？
并且……似乎还从死亡中带回了点什么？
苏清月醒了。
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
她挣扎坐起，目光扫过废墟，最后定格在他身上。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再次被无尽的恨意和冰寒充斥，与上一次毫无区别。
“林夜！
你竟然还活着？！”
她的声音依旧因仇恨和虚弱而颤抖，带着那淬毒般的尖锐质问，字句不差。
但这一次，林夜的心境己然截然不同。
最初的恐惧和慌乱，在那一次真实的死亡体验、脑海中冰冷的提示音、以及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面前，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冷静所取代。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质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然后，他的目光先是下意识地扫过宗门入口的方向——那里不久前才传来爆炸和呼喝声，是危险的来源。
紧接着，他的视线才猛地转向另一侧，那片幽深密林的方向。
我…死过一次了。
就在不久之后，在那个方向。
而且，我能再活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