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志强把烟头按灭在已经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窗外的雨霹雳吧啦地打在窗台上,
听起让人心烦。手机屏幕还亮着,
姐姐谭雪梅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他胸口:“志强,求你了,姐姐从来没有求过你,
我就这一个心愿。”客厅传来妻子林芳哄孩子睡觉的声音,
温柔的摇篮曲此刻却更加让他烦躁无比。童童是她和妻子的第二个孩子,刚刚三个月。
是在妈妈和姐姐的劝说下生的。那个时候她们说反正林芳没有上班在家带孩子,
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正好两个孩子年龄差不多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有个帮衬。
他母亲更是承诺她也会帮着他们两口子带孩子,而她姐姐也表示愿意出钱。
没有多想的谭志强那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想着和他妻子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再生。自从怀上第一个孩子,
谭志强的妻子林芳就离了职开始在家当起全职太太来。他们生活在县城里物价低,
没有什么其他高消费,更是没有房贷没有车子,他一个月有个五六千块钱,
也够了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了。另外他母亲和姐姐常常还接济一下他们,
所以小日子过得也算是红火。揉着额头想着刚刚看到的姐姐的信息。
谭志强又点燃了一支烟走到了阳台上,任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
十七层楼下是县城的灯火阑珊——这套姐姐用三段婚姻换来的房子,此刻像座山压在他心头。
谭志强的出生的时候正逢国家计划生育的政策,他父母坚持生下了他,他就成了超生的娃。
他小时候常听母亲念叨,他是个宝贝疙瘩,为了生下他,被罚了不少的钱。
所以教育他要听话要乖,同时他的家人确实都很宝贝他。村里的人都说他爸妈不做人,
重男轻女,什么都只顾着他。可是他从小和姐姐的感情却是很好的,
他几乎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可能是因为爸妈太宝贝他了,
也可能是其他家长的言行影响了自家孩子。村里的其他孩子并不会喜欢跟他玩。
所以他常常除了一个人在房前屋后转着玩。
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沿着土公路走个二十几分钟去村里学校门口等姐姐放学。
姐姐看见他总是一边高兴地朝他跑过来,一边让让他慢点走,生怕他摔到了。
接到他的姐姐会把书包挎在脖子上,然后背起他慢慢摇回家。那个时候他觉得特别幸福,
每次路过那些不和他玩的孩子的时候,他会抬起下巴傲娇地对他们翻白眼。回到家里,
看着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床上躺着的父亲,不管多么开心的心情都会消散。
他不喜欢和父亲待在一起,他总是气喘吁吁虚弱的样子,
和别人的中气十足的爸爸一点都不一样。他也不喜欢他的味道,特别是他住的那间屋子。
尽管他姐姐不管严寒酷暑,隔几天就要洗一下那些床单被褥,
屋子里总还是有股久久不散的说不出的臭味。2003年的夏天,谭志强记得特别清楚。
那年他六岁,姐姐十四岁,他被别人叫回家就看见父亲肺气肿发作被抬上了拖拉机,
姐姐攥着他的手一直在抖。他们追着颠簸的拖拉机,被卷起的泥巴星子砸了一身。
母亲攥着手里有零有整的钱数了又数,想了想还是拿出了几毛递给他,
让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糖吃。夜里父亲被前去帮忙的邻居送了回来,
本来因为生病脸色就不好,那会儿他父亲看上整个人更是浮肿得厉害,面色也是灰败不已。
还不懂得死亡的他,那一刻好像理解了那种玄妙的状态。
他害怕地拉着姐姐的衣角看着大人们井井有条地安置好父亲。还好他父亲那年硬是撑了过去。
不过显然第二年,他父亲病情更加严重了,谭志强时常在门边往里望,
他躺在床上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要看不见他的心跳起伏了。
那种心里压了一整个大石头的感觉一直跟随着他。他们一家子做任何事都是轻手轻脚的,
生怕那一根弦突然断了。
每天晚上他会陪着忙完一天的母亲坐在父亲的床边看她摩挲着一沓一沓的药费单子叹气。
谭志强的爷爷奶奶去得早,又没有其他叔叔伯伯可以帮衬。他母亲一个人既要上坡干农活,
还要照顾病床上的父亲,不知不觉中白发已经占据了整个脑袋的不少地方,
本就矮小的身体更是佝偻了不少。“哎……雪梅,咱们这个学不上了吧,
你看你爸爸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我呀还要顾着坡上的庄稼,
你爸身边又离不开人,哎……”“你……你现在在镇上上初中,
一周才回来一天多就又要去学校了,你弟弟又小,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谭志强直愣愣地望着灶堂里炸得噼雳吧啦的柴火,不敢去看就在旁边坐着的姐姐。
谭雪梅低着头抠着手好久好久才低声回了个“好。
”第二天谭雪梅就去了学校背回了她的被子和书本。
看着姐姐矮小的身子背着那么多东西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本来是去接姐姐的谭志强拐了个弯躲在屋后他常去的竹林里哭得喘不上气来。没过几天,
邻居家的九红传来消息,她们南方那边的服装厂在大量招人,
如果谭雪梅想去的话现在正是时候。母亲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如果谭雪梅去打工了,
家里的所有事照样要她一个人担着,她生怕哪一天她干活回家,
丈夫就已经……已经……但是谭雪梅是个有主见的,她知道九红打工赚到钱了,
比干农活赚钱多得多得多了。最终姐姐说服了母亲。那天清晨下着毛毛雨,
姐姐背着个小包单薄的背影在雾气里渐渐模糊。从那以后,姐姐开始给家里寄钱回来。
一开始是两百、三百,慢慢的变成了一千、两千。家里的生活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母亲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姐姐和他一起劝说了母亲好久,最终她放弃了坡上的农活,
除了几块菜地,其他的都租给了别人。他母亲开始专心在家照顾不能下床的父亲。
有了细心的照顾,又有钱买更好、更多的药,谭志强的父亲病情明显好转了,
偶尔还能下地走出屋子晒晒太阳了。这一下一家子因为离别的不开心全都消散了。
一个春节前夕,姐姐给别人带话说她今年要回来过年。
已经在上初中的谭志强从学校回来听到了这个消息,抱着妈妈转了个圈,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姐姐出去打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她总是说厂里的活多,她多干点就多赚点钱,
回家路费还贵。这次姐姐终于要回来了,谭志强一天一笔正字数着过日子。
谭雪梅是在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回来的。她背上背着,手里拎着好几大包的东西,
脸上满是笑容。姐姐长高了,变白了,当然也变漂亮了。大变样的姐姐放下东西从屋外进来,
好像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一样。谭志强踟躇着久久没有上前,
只是慌忙中站起身挠着头朝她憨憨傻笑。“怎么,志强这是不认识姐姐了吗?
”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姐姐俏皮的话打散了。这次回家谭雪梅给一家子带来了太多太多震撼了。
她给家里每人都买了新衣服,也有一些从来没有用过、没吃过的好东西,
还有爸爸一直吃着的药品。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带回来了一部手机。小小黑黑的一个,
可以放到身上带走的那种。他只在他们学校的老师和镇上少数人的身上看见过。
听说手机能和村长家的电话一样,连通很远的两头说话呢。
惊奇的爸妈问了价格连连摇头一直说姐姐浪费,不过他们嘴角的笑意是怎么压都没有压下去。
以后的几天里谭雪梅换着花样地穿着颜色艳丽、时尚漂亮的新衣裳,
妈妈骂她不节约尽是乱买东西,谭志强却是很高兴的。他记得小时候过年,
他每年都有新衣裳,但是姐姐却很少有新衣服穿的。姐姐长大了、回家了,
七大姑八大姨开始有人探听她的消息,准备给她说亲了。夸张的更是希望马上见面定下来,
春节期间就结婚,然后一起去南边打工。看着意动的父母,姐姐连连拒绝。她说现在还早,
暂时先不考虑个人的问题,她要赚很多很多钱,给父亲治病,
等志强这个弟弟考上大学了才考虑。想到目前家里的状况,谭雪梅已然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
母亲也没再勉强。不过呀,母亲也只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后面又禁不住人家的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