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青年捏着帕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那双漂亮的凤眸眯起，寒光乍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矜贵冷漠的表象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真实的愕然与恼怒。
他显然没料到，一个衣衫褴褛、在街头摆弄腌臜吃食的小女子，竟敢如此牙尖嘴利地顶撞他，还、还把他比作……茅坑？！
周遭瞬间安静了一瞬。
那些排队等着买臭豆腐的，围观看热闹的，全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堪称惊悚的一幕。
这锦衣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气势迫人，这小娘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青年身后的家丁护卫们脸色一变，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佩刀，上前一步，目光不善地盯住云薇薇，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乞丐拿下。
云薇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冲动是魔鬼”，这古代阶级森严，对方要是真不讲理，把自己打杀了估计也没处说理去。
但输人不输阵，她梗着脖子，叉着腰的手悄悄放下，暗自握紧了那根用来翻炸豆腐的、顶端被烧得焦黑的粗树枝，准备情况不对就抡起来自卫。
然而，预想中的“拿下她”并没有出现。
那锦衣青年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三息，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用丝帕再次擦了擦压根没碰到任何脏东西的唇角，眼神里的怒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看跳梁小丑般的讥诮。
“呵，倒生了张利嘴。”
他语调拖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品评，“可惜，脑子不太灵光。
本……公子若是你，此刻就该跪地求饶，而不是继续卖弄那点可怜的口舌之利，徒惹祸端。”
云薇薇一听，嘿，这还能忍？
她小胸脯一挺，虽然个子比对方矮了一大截，但气势不能输：“这位公子，您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
是您先跑来我的摊子前，捂着鼻子说我的东西猪猡都不吃，骂我的客人是愚民。
怎么，只许您高高在上地喷毒……呃，发表高见，不许我这小老百姓反驳两句？
皇城脚下，还没王法了？”
她故意把“王法”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王法？”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王法可不保护你这等来历不明、当街制造污秽、扰乱秩序的人。”
他目光扫过那破瓦罐和里面翻滚的油，以及旁边木板上摆着的几块黑乎乎的豆腐，嫌弃之色更浓：“你这东西，气味惊扰路人，成分不明，吃坏了人，你担待得起？
依我看，就该立刻取缔，将这秽物捣毁，以免祸害他人！”
这话可就戳到云薇薇的肺管子了！
说她人可以，说她的心血之作不行！
尤其是这臭豆腐，现在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捣毁？
凭什么！”
云薇薇顿时炸毛，也顾不上怕了，树枝往前一指，差点戳到青年的鼻子（被青年极度嫌弃地偏头躲开），“我的臭豆腐干干净净，真材实料！
闻着是有点特色，但吃着香啊！
大家都说好！
你都没尝过，凭什么空口白牙就断定它是秽物？
你这是污蔑！
是诽谤！
是……是阻碍美食文化的发展与交流！”
她一番现代词汇砸出来，听得那青年一愣一愣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不太能完全理解，但“污蔑”、“诽谤”还是懂的。
“强词夺理！”
青年冷斥。
“眼见为实，口尝为真！”
云薇薇毫不退让，她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她飞快地用树枝插起一块刚刚炸好、还滋滋冒着热气的臭豆腐，动作迅捷地往青年面前一递，几乎要碰到他那华贵的衣襟。
“你干什么！”
青年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护卫们立刻刀出半鞘，寒光闪闪。
围观众人也发出一阵惊呼。
云薇薇却瞬间收起进攻姿态，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狡黠的笑容，晃了晃那块诱惑与杀伤力并存的臭豆腐：“公子既然不信，何不亲自尝一尝？
若您吃完，还觉得它是该被捣毁的秽物，那我云薇薇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但若您觉得好吃……”她拖长了调子，大眼睛眨巴眨巴：“那就请您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这小小的摊子道个歉，再买上十块八块，照顾照顾生意，如何？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护卫，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块黑乎乎、散发着强烈气味的豆腐，以及锦衣青年那张俊美却铁青的脸上。
让他……吃这个？
这玩意儿看着、闻着都像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让这位一看就矜贵无比的公子哥吃下去？
还不如首接杀了他！
青年死死地盯着那块几乎怼到眼前的臭豆腐，喉结似乎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不是馋的，是恶心的。
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捏着帕子的手抖啊抖，显然内心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答应？
不可能！
打死他也不可能吃这鬼东西！
不答应？
岂不是显得他怕了？
承认自己刚才就是无理取闹？
他堂堂十一皇子李澈，出宫游玩，竟被一个街头小贩用一块臭豆腐给将住了？！
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
其他皇子兄弟能笑话他一年！
云薇薇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乐开了花，小样儿，跟姐斗？
姐在大学辩论队当一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虽然对方可能真的在玩更高级的泥巴……）她趁热打铁，故意大声道：“哎呀，公子莫非是……不敢？
怕我这‘秽物’其实美味无比，吃了之后被打脸？
还是说，您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就是拉不下脸承认？”
李澈（十一皇子）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那破摊子连人带东西全掀了的冲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真的对一个平民女子如何，尤其还是他自己先挑的事。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粗鄙之物，也配入本公子之口？”
他冷冷地扫了云薇薇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记在心里：“今日算你走运。
我们走！”
说完，竟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地方的气味和那个气死人的小女子，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脚步快得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护卫们连忙收刀跟上，簇拥着他迅速消失在街道转角。
围观人群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看着云薇薇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佩服，还有一丝同情——得罪了那样的人物，这小娘子以后怕是难混了。
云薇薇却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握着树枝的手心也全是汗。
好险！
差点就玩脱了！
不过，首战告捷！
成功气跑了毒舌帅哥一枚！
她拍拍胸口，转而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立刻换上营业式笑容，扬了扬手里那块差点成为“战利品”的臭豆腐：“好啦好啦，碍事的人走了！
咱们继续！
刚才是哪位要两块来着？
给您！
热乎着呢！”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然而，她没注意到，街角拐弯处，本应离去的李澈却停下了脚步，隐在墙后，神色莫测地回头，远远地又瞥了那热闹起来的小摊一眼，目光深邃。
“云薇薇？”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冷哼一声，“查查她的底细。”
“是，殿下。”
身后阴影中，有人低声应道。
李澈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嫌弃，仿佛刚才那个被气得失态的人不是他。
“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