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1班后墙的倒计时牌翻到“60”那天,
张艺凡在数学错题本最后一页发现了张便签。浅灰色纸页上是清隽的字迹,
只写了一行:“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试试连接AC。”她抬头时,
萧何正坐在斜前方的座位上刷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
在草稿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桌角堆着的竞赛奖杯反光,和他腕间那块旧电子表的屏幕一起,
成了教室里最安静的光点。这是他们成为“对手”的第三年。
从高一第一次月考两人并列年级第一开始,
教务处的红榜、学科竞赛的领奖台、甚至老师办公室的谈心名单,他们的名字总被连在一起。
张艺凡记得第一次和他单独说话,是高二物理竞赛集训,她卡在一道电磁题里皱眉,
身后传来轻叩桌面的声音。“用楞次定律反向推,比左手定则快。”萧何手里捏着半截铅笔,
指尖沾了点铅灰,“你刚才算错了磁场方向。”那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不是红榜上模糊的名字,不是老师口中“要赶超的目标”,
而是个会把草稿纸折得整整齐齐、解题步骤写得像印刷体的男生。
那天傍晚他们一起留在实验室,窗外的梧桐树影漫进桌子,两人的草稿纸铺在一起,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晚风吹树叶还轻。后来这样的时刻多了起来。早读课上,
她发现自己的英语书里夹着他整理的高频词表;晚自习停电,
他会把备用的手电筒推到她这边,自己借着手机微光做题;模考成绩出来,
他会在她因丢分皱眉时,递来一张写着“最后两道选择题你解法更优”的纸条。
没有暧昧的词句,全是关于学习的细碎提醒,却比任何告白都让人心跳。
张艺凡开始在课间故意放慢收拾文具的速度,看他从座位旁走过;会在他去图书馆时,
“恰好”也抱着同一科目的参考书;甚至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坐在看台上看他打羽毛球,
看他额角的汗滴落在白色校服上,像落了颗星星。萧何似乎也懂。他会在她忘记带尺子时,
把自己的三角板掰成两半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竞赛获奖的纪念品;会在下雨天,
撑着伞陪她走到公交站,两人共用一把伞,肩膀偶尔碰到,又飞快分开;会在她生日那天,
送她一本《数学分析》,
扉页上写着“祝你在喜欢的领域里永远自由”——他知道她想考数学系。
高考前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让每个人写一句送给同学的话。
张艺凡写了“愿我们都能抵达想去的地方”,折成纸飞机朝他的方向扔过去,
看着纸飞机落在他桌角,他捡起来展开,抬头朝她笑了笑。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轻松,
像卸下了所有“学霸”的包袱,眼里盛着夏夜的星光。高考结束那晚,班级聚餐。
有人起哄让年级前两名说句话,张艺凡站起来时,手都在抖。她想说“谢谢你这三年”,
想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却只说了句“祝大家前程似锦”。坐下时,
她感觉萧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很久,却没等到他说任何话。散场时,他走在她身后。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偶尔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快到路口时,
他终于开口:“我报了北方的学校,计算机系。”张艺凡的脚步顿住,
喉咙发紧:“我……我报了南方的数学系。”空气静了下来,只有夏虫的鸣叫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她:“路上小心。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没有拥抱,没有约定,只有一颗薄荷糖,
在嘴里化出淡淡的凉,像他们没说出口的心事。大学后,他们还保持着联系。一开始是邮件,
分享各自的课程表、图书馆的位置、解不出的难题。他会在邮件里说“北方的雪很大,
比高中操场的霜还厚”,她会回复“南方的雨总不停,实验室窗外的树又长高了”。
后来慢慢变成微信消息,从每天几条,到几天一条,
再到只有逢年过节时的一句“新年快乐”。
各自的生活里有了新的同学、新的课题、新的忙碌。她在数学系的竞赛里获奖,
他在计算机系的项目里崭露头角,他们成了彼此朋友圈里偶尔点赞的“老朋友”,
那些高三时的心跳时刻,像被封进了旧日记本,再也没被提起。毕业那年,
张艺凡收到了他的婚礼请柬。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身边的女孩笑靥如花,和他一样,
也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请柬上的文字很正式,“诚邀您参加萧何先生与林薇女士的婚礼”,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她没去。那天她留在实验室,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学模型,
突然想起高三停电的那个晚自习,他推过来的手电筒,暖黄的光落在她的习题册上,
也落在她心上。她拿出当年他送的《数学分析》,翻到扉页,
“祝你在喜欢的领域里永远自由”的字迹还很清晰,
只是旁边不知何时被她自己画了个小小的、褪色的星星。后来张艺凡也结婚了,
丈夫是同校的教授,温和儒雅,会在她熬夜解题时给她泡杯热牛奶,
会记得她不吃香菜的习惯,却从不知道她高中时,曾为一个男生的一句话心跳了整个夏天。
三十五岁那年,张艺凡去北方出差,偶然路过当年他就读的大学。她站在校门口,
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突然想起高三那个夏夜晚风里,他递来的薄荷糖,
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是”。手机里存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当年的结婚照,
朋友圈里是孩子的笑脸和工作的动态。她点开对话框,输入又删除,
最后只发了一句“好久不见,一切安好?”隔了很久,收到回复:“挺好的,你呢?
听说你在数学领域做得很棒,替你开心。”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追问,
就像高三时那些关于学习的纸条,礼貌又克制。张艺凡看着屏幕,突然笑了,眼里却有点湿。
原来有些心动,真的只能停留在夏夜晚风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寄出的信,没赴的约,
最终都变成了“各自安好”。就像两条曾经靠近过的线,在某个点交汇后,
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再也没有交集。只是偶尔,在某个深夜解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时,
张艺凡还是会想起那个高三的夏天,想起斜前方座位上的男生,
想起那张写着“连接AC”的便签,想起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好像有点喜欢你”。风会记得,
夏夜会记得,只是他们,再也不会记得了。张艺凡站在北方大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句“替你开心”,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最终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风卷着几片泛黄的落叶掠过鞋面,
她忽然发现这所学校的梧桐树,和高中校园里的竟有几分相似,连叶片落在地上的声音,
都像是在重复多年前那个晚自习的沙沙声。返程的高铁上,她邻座是个刚高考完的女生,
正对着志愿填报手册和同学打电话,兴奋地说着“我想报数学系,
听说这里的微分方程方向特别厉害”。张艺凡看着女孩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高三时,
也是这样攥着招生简章,在草稿纸边角反复写“南方大学数学系”的名字,
而那时萧何就坐在她斜前方,笔尖在“北方理工计算机系”的字样上顿了又顿。那天晚上,
张艺凡在酒店房间里翻出了一个旧纸箱,里面装着高中时的课本和笔记。
最底下压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是当年萧何送给她的竞赛专用演算本,
她一直没舍得用,扉页除了他写的“保持严谨,享受逻辑”,
还留着一道浅浅的折痕——那是高三某次模考后,他帮她讲解错题时,手指不小心压出来的。
她翻开笔记本,突然从纸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便签,不是她熟悉的“连接AC”那一张,
而是另一行更潦草的字迹,似乎是匆忙间写下的:“其实我也觉得,
你的解题思路比标准答案更漂亮。”便签右下角的日期,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模考的那天。
张艺凡捏着便签纸,指腹反复摩挲着字迹,
突然想起那天她因为最后一道大题丢分而趴在桌子上叹气,萧何递来的纸条上只有“别慌,
下次加油”,却原来他还藏了这样一句话在演算本里。这些年,
她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些心动藏在了记忆深处,却没想到一张旧便签,
就能轻易勾出满心的酸涩。她打开电脑,第一次认真地翻看萧何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上周发的,他带着女儿在科技馆,配文“小家伙说以后要当程序员,
和爸爸一起写代码”。照片里的他头发多了些银丝,笑起来眼角有了细纹,
却还是和高中时一样,习惯把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手腕上那块相似款式的电子表——只是不再是当年那块旧的了。张艺凡想起自己的女儿,
去年刚上小学,每天放学都会举着数学作业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妈妈,
这个图形怎么求面积呀”。她总会耐心地陪着女儿画图、演算,
就像当年萧何陪着她分析错题一样。只是偶尔,在女儿画出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时,
她会下意识地说“试试连接这里”,话一出口,又会愣神很久。半年后,
张艺凡受邀去北方参加一个数学学术论坛,论坛的合作方恰好是萧何所在的科技公司。
会议间隙,主办方安排了校企交流环节,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他。他穿着深色西装,
正和几位教授讨论着人工智能与数学建模的结合,神情专注,
和高中时解数学题的模样几乎重叠。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他先走过来,
伸出手:“张教授,好久不见。”“萧总,好久不见。”张艺凡握住他的手,指尖短暂相触,
又很快分开,像高中时共用一把伞时不小心碰到的肩膀。寒暄的话很客套,
他问她这些年的研究方向,她问他公司的业务进展,没人提起高中时的梧桐、停电的晚自习,
或是那颗薄荷糖。直到旁边有人聊起高考志愿,
他才忽然说:“我记得你当年特别想去南方大学的数学系,现在看来,你走的每一步都很对。
”张艺凡心里一动,轻声说:“你也是,北方理工的计算机系,一直是你的目标。
”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更明显了:“其实当年填志愿的时候,
我犹豫过要不要报南方的学校,后来想,你那么喜欢数学,应该更适合南方的学术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