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失火那天,消防员在废墟里找到我时,我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而我妈,
抱着毫发无伤的妹妹,看都没看我一眼。她只盯着妹妹那双弹钢琴的手,反复检查,
嘴里念着:“还好,月浅的手没事,还好……”后来,我那引以为傲的绘画天赋,
连同我这双手,都葬身在了那场大火里。而妹妹,踩着我的骸骨,成了万众瞩目的钢琴家。
1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家里请了客。客厅里很热闹,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妹妹沈月浅是今天的主角,她刚在维也纳拿了奖,是整个沈家的骄傲。而我,只是个陪衬。
一个丑陋的,上不了台面的陪衬。我缩在角落,看着沈月浅穿着一身洁白的公主裙,
优雅地站在钢琴前。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像跳舞的精灵。
所有人都沉醉在她的音乐里,包括我的父母。妈妈站在她身边,
眼神里是化不开的骄傲和宠溺。爸爸端着酒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我女儿,
天生的艺术家。”没人记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也没人记得,
我也曾是那个被称作“天才”的女儿。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沈月浅提着裙摆,
款款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姐姐,你不开心吗?
”我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那双手,布满了狰狞的疤痕,皮肤皱缩,像枯老的树皮。
两年前那场大火,毁掉的不仅是我的脸,还有我握画笔的手。我扯了扯嘴角,
声音沙哑干涩:“没有,我为你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伸出手,
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餐车,杯盘落地的声音刺耳又狼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鄙夷,同情,幸灾乐祸。妈妈快步走过来,
一把将沈月浅护在身后,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沈星若,你又在发什么疯!
存心想让你妹妹难堪是不是?”她的声音尖利,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我垂下头,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前。是啊,我怎么忘了。沈月浅是她心尖上的宝贝,
我只是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废人。爸爸走过来打圆场,他将一个红包塞进我手里,
声音小心翼翼:“星若,生日快乐。别怪你妈,她只是……太担心月浅了。
”我捏着那个轻飘飘的红包,感觉像个笑话。担心?两年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被烧断的房梁压住腿,绝望地喊着“妈妈”。我亲眼看见她冲进火场,
却径直跑向了隔壁沈月浅的房间。她抱着沈月浅,从我身边跑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消防员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医生说,再晚一分钟,我就没命了。而我的妈妈,
在急救室外,只关心一件事。“医生,我女儿月浅的手没事吧?她可是要弹钢琴的!
”从那天起,沈星若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顶着沈星若名字的怪物。宴会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里原本是我的画室。现在,画架蒙了尘,颜料干涸龟裂,
像我那双再也无法拿起画笔的手。门被敲响,沈月浅端着一碗汤走进来。“姐姐,
你晚饭没吃什么东西,妈让我给你送碗汤。”她将汤碗放在桌上,
目光落在我桌上的一张获奖证书上。那是我火灾前参加全国青年美术大赛拿到的一等奖。
曾经的荣耀,现在看来,不过是对我最大的讽刺。沈月浅拿起证书,
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烫金字样。“姐姐,你以前画画那么好,为什么现在不画了?
”她的语气天真又无辜。可在我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心上。
为什么不画了?我抬起我的手,在她面前摊开。那双手丑陋得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你觉得,这双手还能画画吗?”我问她。沈月浅的脸色白了白,眼神闪躲,不敢看我的手。
她放下证书,低声说:“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又来了。
又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从小到大,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只要摆出这副表情,
妈妈总会第一时间原谅她,然后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我身上。“你不是故意的?
”我冷笑一声,“沈月浅,你敢说,那场火,你没有一点责任吗?”我的话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她记忆的阀门。沈月浅的身体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我步步紧逼,“火灾前一天,
你是不是进了我的画室?你是不是动了我的取暖器?”那个冬天很冷,我的画室没有暖气,
就买了一个小太阳取暖器。我一直很小心,每次离开都会拔掉电源。唯独那天,我没有。
因为我记得,我离开画室的时候,沈月浅还在里面。沈月浅的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原来,
我不仅是被妈妈放弃的那个,还是被妹妹陷害的那个。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傻瓜。
“滚。”我指着门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滚出去!”沈月浅被我吓到了,
她踉跄着后退,眼泪掉了下来。“姐姐,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让你滚!
”我抓起桌上的汤碗,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滚烫的汤汁溅到她的裙摆上,
留下一个难看的污渍。她终于怕了,哭着跑了出去。很快,妈妈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她看到一地狼藉,二话不说,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沈星若!你这个疯子!
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全家!”我的脸***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就笑了。“妈,你知道吗?那场火,是沈月浅引起的。
”妈妈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更浓的怒火取代。
“你胡说八道什么!月浅那么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动了我的取暖器,忘了关,
所以才着了火。”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你闭嘴!”妈妈尖叫起来,
像是要掩盖什么,“我看你就是嫉妒月浅!嫉妒她比你有出息,嫉妒我们所有人都喜欢她!
”“所以,你就编出这种谎话来污蔑她!沈星若,你的心怎么这么恶毒!”我看着她,
心如死灰。看,这就是我的妈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永远,
都无条件地相信沈月浅。而我,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我和妈妈大吵一架,或者说,
是我单方面被她痛骂了一顿。最后,爸爸听见动静赶来,才把她拉走。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窗外,月光清冷。我好像,
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灼热的空气,呛人的浓烟,还有皮肤被烧焦的滋滋声。以及,
妈妈抱着沈月浅,从我身边跑过时,那冷漠决绝的背影。我以为那已经是地狱了。没想到,
地狱之后,还有更深的地狱。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中醒来的。是爸爸。
他的脸色很难看,递给我一张卡。“星若,这里面有二十万,
你……你先搬出去住一段时间吧。”我的心猛地一沉。“为什么?
”“你妹妹……她昨晚受了惊吓,今天一早起来,手就一直在抖,连琴都弹不了了。
”爸爸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医生说她是心理问题,不能再受***了。”“所以,
我就成了那个***源,必须被赶走?”我自嘲地笑了。爸爸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
“星若,算爸求你了。月浅下个月还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不能出任何岔子。”又是沈月浅。
永远都是沈月浅。她的手不能抖,她的演出不能出岔子。那我呢?我被毁掉的人生,
又有谁来负责?我没有接那张卡。“不用了,我自己有钱。”我用火灾的赔偿金,
加上这些年画画攒下的稿费,付了后续的治疗费,剩下的钱,足够我一个人生活。
我没有再看爸爸一眼,转身回房,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个家,
早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我只带走了几件衣服,和我妈送我的第一套画笔。
那是我十岁生日时,她送我的礼物。那时候,她还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我是她的骄傲。
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我拉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妈妈和沈月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正拿着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给沈月浅敷手。看见我,她的眼神冷得像冰。“要去哪?
又要出去疯?”“我搬出去住。”我平静地回答。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搬出去?
好啊,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我没有理她,拉着箱子往外走。路过沈月浅身边时,
她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角。“姐姐,你别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
我甩开她的手。“别再叫我姐姐,我担不起。”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外面的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最后,
我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公寓很小,但很干净,有一个朝南的阳台,
种满了花。我把行李放下,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阳光暖暖的,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新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
就是坐在阳台上发呆。我试过重新拿起画笔,可那双手,连最简单的线条都画不出来。
每次尝试,都只会换来更深的绝望。我开始做噩梦。梦里,全是那场大火。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困在火场里,看着妈妈抱着沈月浅从我身边跑过。我声嘶力竭地喊她,
她却听不见。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是一身冷汗。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有一天,我出门买东西,路过一家电影院。海报上是一部新上映的***片,
宣传语写着“枪林弹雨,极致震撼”。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票。电影院里很黑,
只有屏幕上的光忽明忽暗。当电影放到一半,激烈的枪战开始时,巨大的枪声和闪烁的火光,
瞬间将我拉回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砰!”一声枪响,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灼热感,窒息感,濒死感,
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啊——!”我尖叫一声,抱住头,从座位上滚了下来。
电影院里一阵骚动,灯光亮起。我被工作人员扶了起来,送到了休息室。
他们给我倒了杯热水,问我要不要叫救护车。我摇摇头,说我没事。可我知道,我有事,
我有很大的事。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是妈妈。我的心,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期待。她是不是……听说我出事了,所以担心我?
“沈星若,你在哪?”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我在……电影院。”“你有没有事?
”“我……”我刚想说我可能需要去医院,她就打断了我。“你刚才,是不是又犯病了?
你有没有……有没有提到一个叫陈阿姨的名字?”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陈阿姨?
那是我们家以前的保姆,在火灾发生前一个月,就辞职回老家了。妈妈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她?
而且,她的语气,那么紧张,那么急切,好像在害怕什么。“没有,我不认识什么陈阿姨。
”我下意识地撒了谎。电话那头,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没事就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逛。”她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从头到尾,
她没有问我一句,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只关心,我有没有提到“陈阿姨”。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在我混乱的记忆里,打开了一道裂缝。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火灾那天,我好像……在画室里,闻到过一股很熟悉的香味。是陈阿姨身上,
最喜欢用的那种廉价茉莉花香水味。一个已经辞职的保姆,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
一个巨大的疑团,在我心里升起。我决定,要回家一趟。我要找到真相。不管那个真相,
有多么残酷。我没有通知任何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家门。家里没人。
妈妈应该陪沈月浅去练琴了,爸爸在公司。这正合我意。我直奔我以前的画室,
现在已经被改成了储藏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落满了灰尘。我记忆里的那个取暖器,
早就被当成废品处理掉了。火灾的起因,也被消防部门鉴定为“老旧电器短路”。
一切的证据,似乎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蹲在地上,在一堆旧物里翻找着。
我在找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凭着一股直觉,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我忽略掉的东西。
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底,我翻到了一个旧画册。是我火灾前的速写本。我随手翻开,
里面画的都是一些日常的速写,风景,静物,还有……沈月浅。那时候,
她最喜欢跟在我身后,让我给她画画。画上的她,笑得天真烂漫。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手指在触碰到最后一页时,停住了。那一页,画的不是人。而是一截烧焦的电线。
电线的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姐姐,插座好像坏了,我告诉妈妈了,
她说没关系。”字迹是沈月浅的。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我一直以为,是沈月浅玩闹,
忘了关取暖器,才导致了火灾。我一直以为,我是被她无心害了。可这幅画,这行字,
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不是的。火灾的隐患,早就存在。沈月浅发现了,并且告诉了妈妈。
但是妈妈,却选择了无视。为什么?因为那个画室是我在用。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