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骨髓收割者手术室的无影灯第三次闪烁时,阮烟絮数清了灯盘上的128颗灯珠。
它们像被冻住的星子,嵌在哑光金属里,每颗都映着她苍白的脸。
手腕上的软皮带是米白色的,边缘绣着极小的“YANS”字母——后来她才知道,
那不是“烟絮”的缩写,是“Asset资产”的残缺拼写。
静脉里的留置针比昨天粗了一号,透明胶布在皮肤褶皱处硌出浅红印记。
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爬,在胸腔里积成一小片冷意。她盯着麻醉机上跳动的数字,
潮气量500ml,呼吸频率12次/分,这些曾让她恐惧的参数,
现在倒成了打发时间的计数工具。 “滴——” 短促的蜂鸣像掐断的琴弦,
随后是器械落地的脆响。整间手术室瞬间陷入漆黑,应急灯还没来得及亮起的间隙,
阮烟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是从胸腔里,是从头顶的监护仪方向传来,缓慢、沉重,
像有人拖着铁球走路。 三十七秒。 这个数字后来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黑暗中没有疼痛,也没有窒息感,她像浮在温水里,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身体:皮肤透明得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药水,肋骨纤细如鸟笼的骨架,
而骨髓里缠着蓝色荧光,像被浸泡在发光液体里的棉线,正沿着股骨缓慢生长。
那些荧光被标记成“Asset No.17”,每一寸蔓延都带着细微的灼热,
像给植物施肥时,根茎扎进土壤的痒。 她饶有兴致地数着荧光的分支,直到第三十八秒,
应急灯突然亮起,冷白的光刺得她眯起眼。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绿线拉出一道陡峭的峰刺,像被闪电劈过的心电图。 “室颤!准备除颤!
” 医生的喊声混着器械碰撞声,电极板贴上胸口的瞬间,阮烟絮感觉胸腔被重锤砸了两下,
灵魂像被风吹散的柳絮,飘到手术室天花板上。她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惨白如纸,
而沈砚站在脚侧,白大褂领口露出浅蓝衬衣的刺绣——是极小的铃兰花,
和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花纹一样。 他朝手术台方向微笑,那笑意像温水,
顺着视线淌进她的耳蜗,却在脊椎里激起一阵隐秘的冷意。
直到“病人恢复窦性心律”的声音响起,她的灵魂才轻飘飘落回躯体,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没事了,烟絮。”沈砚的声音隔着氧气面罩传来,温柔得能掐出水,“只是机器故障,
手术改明天。” 阮烟絮眨了下睫毛,药水在眼角积成细小的水珠。她想开口,
声音却闷在面罩里,像被玻璃困住的蝴蝶:“好啊。” 视线模糊中,她看见沈砚抬手,
指尖擦过她的鬓角,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可她分明感觉到,那指尖掠过的地方,
皮肤下的荧光似乎又亮了几分。VIP病房在医院顶层,朝南的三面墙都是落地窗,
阳光被双层玻璃过滤后,只剩柔软的光谱,落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护士推着四轮小车进来时,阮烟絮正盯着窗台上的绿萝发呆——藤蔓已经爬过窗框,
叶片上的水珠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晃动,像随时会掉下来的泪。 “阮小姐,该吃药了。
”护士的声音甜得像蜂蜜,药杯里躺着三粒雪白的胶囊,大小均匀得像是用模具刻出来的。
阮烟絮端起水杯,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水影在杯壁上晃,像一面被揉皱的镜子。
她看见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唇色淡到近乎透明,眼窝下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
这是她住进医院的第三个月,体重从42公斤降到39公斤,却还在被要求“多吃点”。
“今天还要打营养剂吗?”她怯怯地问,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每次护士拿出注射器,
她都会下意识地缩手——不是怕疼,是怕看见药水推进血管时,皮肤下那一闪而过的蓝光。
护士笑得像在哄小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啦,沈医生特意交代的,说你太瘦了,
得养到五十公斤才能耐受移植。” “移植”两个字像针,轻轻刺了她一下。三个月前,
她被诊断出罕见的“遗传性骨髓衰竭症”,父亲刚跳楼***,母亲“难产”死在手术台上,
阮家破产的第二天,沈砚就拿着诊断书和“资助协议”出现在她面前。
他说他是母亲的远房侄子,说愿意承担所有治疗费用,说只要配合治疗,就能治好她的病。
那时候她走投无路,只能攥着那张协议,像攥着救命稻草。 她顺从地卷起袖子,
露出青紫成片的肘窝——那里布满了针眼,新的叠在旧的上面,像地图上混乱的路线。
针头扎入皮肤时,她闭着眼,默默数着秒:一秒,两秒……二十秒。足够了,
足够让那些透明药水在骨髓里铺开,给那些蓝色荧光再添一层“肥料”。 护士走后,
病房里只剩下加湿器的嘶嘶声。水雾沿着绿萝的藤蔓攀爬,在叶面凝成细小的珠链,
又被空调风轻轻吹散。阮烟絮躺回床上,摸着肘窝处的针孔,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折耳兔。
那只兔子是母亲送她的十岁生日礼物,雪白的毛,粉色的鼻子,舔她掌心时,
舌头软得像棉花。她每天给它喂胡萝卜,给它梳毛,可兔子还是在半年后死了,
死于先天性耳道感染——兽医说,折耳猫和折耳兔天生带着基因缺陷,再精心的照顾,
也躲不过病灶的蔓延。 她抱着兔子冰冷的小身体,在阳台哭了一下午。那是她第一次明白,
有些温柔是带毒的,再柔软的耳朵,也藏不住蜿蜒曲折的病灶。就像现在,
沈砚每天傍晚准时来病房,坐在床沿给她读《Nature》最新论文,声音低而稳,
遇到专业词汇会停下来,用通俗的英文给她解释,可她总在他温柔的语气里,
闻到一丝消毒水掩盖不住的、危险的气息。
“今天这篇讲的是基因编辑在骨髓移植中的应用。”沈砚的手指划过书页,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你看这里,通过CRISPR技术改造供体骨髓细胞,
就能降低排异反应,成功率能提高到92%。” 阮烟絮望着他睫毛在夕阳里投下的阴影,
轻声问:“那我的供体找到了吗?” 沈砚的手指顿了一下,
随即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快了,别着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等养好了身体,我们就做手术。” 他的指尖带着体温,落在头发上却像冰。阮烟絮垂下眼,
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血管里,有极淡的蓝光一闪而过。 停电后的第七夜,暴雨倾盆。
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水痕蜿蜒而下,像无数条想钻进来的蛇。
阮烟絮又梦见了那三十七秒的黑暗,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浮在半空中,
而是站在手术室的角落,清晰地看见手术台旁的电子屏。 屏幕上滚动着绿色的数据,
每一行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眼睛: “Asset No.17,
骨髓培养进度87%,供体:沈砚,受体:阮烟絮,预计采收日期:2025-10-17。
” 供体?采收? 她猛地抬头,看见手术台上的自己被麻醉,盆骨处被凿开一个小口,
骨髓像细碎的星沙,被一根透明的管子抽进枚闪着蓝光的低温罐。而沈砚就站在罐旁,
白大褂上沾着暗红的血点,手里拿着一份《婚姻及基因转让协议》。 协议的落款处,
她的名字签得工整又用力,鲜红的指印像一枚熟透的果子,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为什么是我?”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沈砚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
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因为你的骨髓里,有能救我命的基因啊,
烟絮。” 阮烟絮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睡衣浸透。她抬手摸脸,满掌都是泪水,
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她困在中央。 “阮小姐,做噩梦了吗?
”值班护士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体温表。 阮烟絮摇头,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我想照镜子,可以给我一面镜子吗?
” 护士愣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圆镜,递到她手里。镜子是不锈钢的,
边缘有些磨损,映出的人影有些变形。阮烟絮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苍白,
羸弱,眼窝深陷,可她最在意的,是自己的瞳孔。 在瞳孔深处,她看见一条极细的裂缝,
像冰湖被冰刀划开,幽黑的湖水正悄悄渗出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蓝光。第二天清晨,
沈砚来查房时,带来了一束白色香雪兰。花瓣上还沾着水珠,香气清淡,
像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阮烟絮接过花束,低头嗅了嗅,忽然说:“沈医生,我想写日记,
可以给我一支笔吗?” 沈砚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笑意:“当然可以,不过别写太久,小心手腕酸。
” 他让护士去拿本子和笔,护士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本粉色硬皮本,
封面印着烫金的英文:Bloom For Yourself为自己绽放。
阮烟絮翻开第一页,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页,在日期后面,画了一朵倒立的百合——花蕊朝下,
像悬在纸上的泪。 她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手却在发抖。她想起梦里的电子屏,
想起那份签了字的协议,想起父亲跳楼前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烟烟,别信沈家的人。
” 那时候她以为父亲是破产后神志不清,现在才明白,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在纸上写下: “今天我终于知道,我不是病人,
是一株被精心培育的经济作物。土壤是沈砚的仁慈,肥料是他的谎言,
那些每天注射的‘营养剂’,是催熟骨髓的催化剂。等秋天一到,他就要收割我的骨髓,
还有阮家剩下的29%股份。” 写完后,她把那页纸撕下来,对折再对折,
塞进香雪兰最粗的那根花茎里——她记得沈砚有个习惯,每天离开病房时,
会把枯萎的花带走扔掉,以免滋生细菌。 沈砚陪她坐了半小时,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临走时果然拿起那束香雪兰:“这花放久了会有味道,我帮你扔掉吧。” 阮烟絮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指悄悄攥紧了被子。她不知道这张纸条能不能被发现,
也不知道发现纸条的人,会不会愿意帮她。傍晚,护工小唐来收垃圾。
小唐是医院里最普通的护工,二十出头,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说话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她收拾床头柜时,不小心碰倒了那束香雪兰,
花茎里的纸条掉了出来。 小唐弯腰去捡,展开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飞快地把纸条折好,塞进衣袋里,抬头看了看床上的阮烟絮,眼神复杂。 夜里,
小唐来给阮烟絮换输液时,故意把滴速调慢,俯身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阮小姐,
我信你。” 阮烟絮猛地睁开眼,看着小唐的脸。小唐的眼睛很亮,带着一丝紧张,
却更多的是坚定。她想起小唐之前说过,她的妹妹去年在砚生医疗做过骨髓移植,
术后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医院说是“排异反应”,却不肯出示详细的病历。 原来,
她们都是受害者。 阮烟絮望着小唐,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蝶翼在风里试探方向。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被单下伸出食指,轻轻勾住了小唐的袖口。两个女孩的手指在暗处交扣,
像一枚无声的誓言,在寂静的病房里,悄悄生根发芽。接下来的两周,
阮烟絮表现得比以前更温顺。每餐都把蔬菜吃光,主动要求加量“营养剂”,
甚至当着沈砚的面,用软糯的奶音背出药物的分子式:“C17H20N4O6,是吗,
沈医生?” 沈砚被她逗得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真聪明,烟絮。” 他没看见,
阮烟絮低头时,眼底闪过的冰冷。 与此同时,
小唐偷偷给她带来了一部手机——没有SIM卡,只能通过病房的Wi-Fi联网。
每天深夜,阮烟絮都会蜷缩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
搜索关键词:骨髓移植、基因转让、医疗信托、上市公司并购…… 英文文献里的生涩词汇,
在她眼里却像拼图,一片片归位,逐渐拼凑出沈家和砚生医疗的真面目。
沈家控股的“砚生医疗”,表面上是高端私立医院,
背地里却运营着一个名为“供体培育项目”的黑色产业链。
他们专门筛选有罕见血液病家族史的人,通过“婚姻”“资助”等名义,
把这些人变成活体培养器,给他们注射特制的“营养剂”,催熟他们骨髓里的特殊基因。
等骨髓成熟后,再以“自愿捐献”的名义回收,用于制备天价的“个体化基因药物”。
每份药物的国际市场价高达300万美元,而供体拿到的“补偿”,
不过是一张20万的支票,或者一份看似优厚的“结婚赠予协议”。 而她阮烟絮,
就是沈砚亲自挑选的“17号资产”。她的家族携带一种罕见的“抗排异基因”,
这种基因能让骨髓移植的成功率达到99%,而沈砚,
恰好需要这种基因来救他自己的命——他患有先天性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
必须通过移植携带这种基因的骨髓,才能活下去。 更讽刺的是,阮家的破产根本不是意外。
父亲的公司原本运营得好好的,却突然被沈家联合其他资本做空,资金链断裂,
合作伙伴撤资,连银行都拒绝贷款。父亲跳楼***后,
母亲“难产”而死——后来阮烟絮才知道,母亲那时候根本没有怀孕,所谓的“难产”,
不过是沈家为了让她彻底孤立,而制造的假象。 她原本该在18岁生日那天,
签署阮家信托基金的管理协议,成为阮家29%股份的实际控制人。可因为未成年,
这些股份被沈家以“临时托管”的名义夺走。如今她22岁,离沈砚计划的“采收日期”,
只剩41天。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阮烟絮脸上,她看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文件,
手指微微发抖。她把手机藏进枕头套里,抬眼望向窗外。晨曦已经透过玻璃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