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魏无缺猛地睁开眼时,那声音还粘在耳朵里,是粗麻布蹭过青石板的滞涩,混着腐霉味往鼻尖钻——像阴沟里泡了半个月的烂草,湿冷地裹着骨头缝。
他刚想撑起身,视线就被一双脚钉死。
青灰色的裤腿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皱得像晒干的蛇蜕,沾着黑褐色的泥块,泥块里还嵌着几根发黄的草屑,像是从坟头的土缝里刚拽出来的。
“外乡人,醒得正好。”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魏无缺抬头,撞进一双蒙着灰的眼。
老农的眼珠浑浊得像掺了沙,没半点活气,嘴角却咧着个极不自然的笑,牙床缝里卡着点暗红的碎渣,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随着说话的动作,碎渣簌簌往下掉,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
老农拄着的拐杖顶端,缠了圈发黑的布条,布条上粘的细发被风一吹,飘到魏无缺眼前——是女人的长发,发梢还缠着点干涸的暗红。
“看,日头沉了。”
老农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天,指甲缝里的泥垢混着暗红碎屑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印。
夕阳最后一点橘红被乌云吞得干干净净,暮色像泼了尸油的墨,顺着屋檐往下爬,爬过墙角时,竟发出“滋啦”的轻响,像是在啃噬什么。
“地脉该醒了……”他喉咙里滚出“嗬嗬”的痰响,枯唇凑到魏无缺耳边,气声像蛇信子舔过皮肤:“天黑透,该得回土里——归位了。”
“归位”两个字刚落,远处突然炸响一声嘶吼。
不是兽吼,是人的嗓子被生生撕裂的惨嚎,混着皮肉摩擦的黏腻声,听得人牙根发颤。
魏无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想往后躲,就见老农的眼睛瞬间蒙了层白翳,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往背后拧,指节“咔哒咔哒”响得像断木,指甲疯长着透出森冷的光,指尖还往下滴着透明的黏液,落在地上,青石板竟被蚀出小小的坑。
他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后背重重撞在村头的石碾上。
石碾半埋在土里,表面的青苔滑腻腻的,边缘沾着的暗红早己干涸,硬得像结痂的血。
慌乱中,他手往石碾侧面一撑,摸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块破布,布角磨得发白,下面似乎压着什么,隔着布摸上去,竟有点像人的皮肤。
“吱呀——吱呀——”村里的屋门接二连三地响了。
影影绰绰的人影从门后晃出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每一步都拖着长长的水渍,水渍在地上蜿蜒,反光里竟映不出人影。
腐臭味越来越浓,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往肺里钻,呛得人想咳,却又不敢咳出声。
魏无缺一把扯掉破布。
下面是半本泛黄的绢册,纸页被虫蛀得全是小洞,封面上的字迹糊成一团,只有“敛息”两个字还能勉强辨出,纸页间夹着的干枯叶片,脉络是黑的,一碰就碎成渣。
指尖刚碰到绢册,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在脑子里亮了起来。
《敛息诀》的吐纳节奏、屏蔽气息的关窍,甚至纸页缺角处本该消失的“避尸”诀窍,都像用烧红的烙铁烫进了记忆里,连每个字的墨痕走向都清晰得可怕。
身后的腥风己经到了。
魏无缺下意识屏住呼吸,胸口的起伏压得几乎看不见——他没有灵力,却凭着脑子里那点透彻的领悟,硬生生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像块死物。
老农腐烂的手掌擦着他的肩膀落下去,抓了个空,白翳蒙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转而晃悠悠地往村里走,和那些“人”汇在一起,朝着村尾挪动。
那些“人”里,有穿破烂嫁衣的女人,半边脸烂得露出白骨,黑洞洞的眼窝对着天;有扎着小辫的孩子,手脚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走一步,骨头就“咔哒”响一声。
魏无缺盯着他们往村尾去,脑子里突然蹦出《敛息诀》里的一句话:“尸聚阵眼,阴凝于阳。”
村尾只有那座挂黑幡的祠堂。
黑幡在风里飘着,边角沾着的暗红像没干的血,幡面晃动时,竟像是有无数只小手在上面抓挠,发出细若蚊蝇的“沙沙”声——和他醒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猫着腰,借着石碾和墙角的阴影挪。
路过一间破屋时,那穿嫁衣的女尸突然转头,烂掉的脸对着他,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在嗅活气。
魏无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伸手摸向地上——摸到块沾着透明黏液的泥巴,往衣襟上狠狠抹了两把。
女尸的鼻子顿了顿,转而继续跟着大部队走,腐烂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
离祠堂还有三步远时,身后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三只活尸掉了队,正晃着僵硬的身子朝他扑来,腐烂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后颈。
魏无缺慌不择路地冲到祠堂门前,门楣上刻着扭曲的符文——和《敛息诀》里记的“阵眼封印符”分毫不差。
他抓起地上的碎石,顺着符文的纹路狠狠划了三道。
“滋——”黑烟从符文里冒出来,带着焦糊的尸臭味。
追来的活尸动作猛地顿住,在原地打转嘶吼,像是突然失了方向,腐烂的脑袋撞在墙上,发出“嘭”的闷响。
魏无缺趁机撞开祠堂门,闪身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板。
门外的撞门声震得他手臂发麻,而祠堂里,只有正中央那尊黑色牌位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牌位前的香炉里,三炷香不知何时燃着了,烟柱笔首地往上飘,却没有一丝烟火味。
更诡异的是,那烟柱飘到牌位前,竟绕着牌位转了个圈,缓缓往下沉,像是被牌位“吸”了进去。
魏无缺的呼吸骤然停住——他看清了牌位上的字,是用暗红色的漆写的,笔画里还嵌着细小的颗粒,像没磨碎的骨头渣。
上面写着:“魏氏无缺,归位待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