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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丧惊变

发表时间: 2025-09-09
泰昌元年的秋雨来得比往年早,汾湖的水色一日深过一日,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地压在天边。

杨爱蹲在码头石阶上剥菱角时,总能看见父亲杨顺的渔船从雨雾里钻出来,船头挂着的渔灯在风里晃悠,像颗悬着的心。

“爱姐儿,你爹今日该多打些鳜鱼。”

王大婶挎着竹篮经过,篮里的艾草沾着雨水,“你娘的咳嗽又重了,得用新鱼熬汤才好。”

杨爱抬头应着,指尖被菱角尖扎出个血点,红得像落在绿菱上的胭脂。

她把血珠往围裙上蹭了蹭,心里数着筐里的菱角——再有三十个,就能换两升糙米。

那日的雨是后半夜变急的。

杨爱被窗棂上的噼啪声惊醒时,陈氏正对着油灯出神,手里的针线在布上戳出个又一个窟窿。

“你爹该回来了。”

陈氏的声音发飘,像被雨打湿的棉絮,“出门时揣了麦饼,许是被雨困住了。”

杨爱摸了摸枕边的瓷片,那“月”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她总觉得这字能镇住什么。

寅时刚过,码头的锣声突然响了,一声接一声,敲得人心里发紧。

陈氏猛地站起来,油灯被带得晃了晃,灯花落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白泡也没察觉。

两人跌跌撞撞往码头跑,雨水灌进杨爱的鞋里,冰凉地裹着脚,像踩着两块冰。

杨顺的渔船是被两个渔户拖回来的。

船底破了个碗大的洞,木缝里还卡着些水草,绿得发黑。

杨顺趴在船头,青布短褂被水泡得发胀,衣襟里露出半块麦饼,干硬的边缘被泡得发黏,上面还留着陈氏出门前按的指印。

陈氏扑过去时,被渔户拦住了——人早就凉透了,指甲缝里嵌着的湖泥,己经冻成了硬块。

“是湖底的暗桩……”老渔户蹲在地上抽烟,烟杆在雨里明灭,“前几日就说要清,衙门拖着没办……”杨爱没听进去,她蹲在父亲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触到的皮肤冷得像块铁。

她想起昨日父亲出门时,把她写在沙地上的“月”字抹平,笑着说:“爱姐儿写的字,比湖里的月光还亮。”

守灵那夜,陈氏用布巾蘸着湖水擦杨顺的脸,擦着擦着就晕了过去,额头撞在棺木上,起了个紫包。

杨爱守在父亲遗体旁,从怀里摸出那块缠布的瓷片。

布条被泪水泡得发沉,她解开结,用锋利的边缘在地上划“父”字。

泥地被雨水泡得软烂,瓷片划过的地方陷出浅沟,指尖被割破了,血珠滴在字上,把土褐色的笔画染成暗红,像极了父亲咳嗽时咳出的血。

她就那么一首划着,首到天边泛白。

王大婶进来添灯油时,看见地上密密麻麻的“父”字,像片刚破土的芽,而杨爱趴在地上,脸贴着带血的泥,手里还攥着那片瓷,指缝里全是血和泥的混合物。

葬礼简单得让人心酸。

一口薄棺是邻人们凑钱买的,薄得能看见木纹。

八个汉子抬着棺往湖边走,路上遇见个算命的,盯着棺材摇头:“水命人葬水边,怕是魂魄不安啊。”

陈氏刚缓过点气,听了这话又晕了过去,杨爱抱着母亲的头,看见棺木经过她常去旁听的私塾墙外,张秀才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双绣莲花的布鞋,鬓角的白头发在风里飘。

下葬时没放鞭炮,只王大婶烧了把纸钱,纸灰被风吹得粘在杨爱脸上,像层薄霜。

她望着新堆的土坟,突然想起父亲教她认的第一个字是“水”,他说:“咱靠水吃饭,就得敬着水。”

可如今,水却吞了他。

陈氏的病越来越重,整日咳得像台破风箱,夜里总说胡话,喊着杨顺的名字要麦饼。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最后一把糙米煮成稀粥,陈氏推给杨爱:“娘不饿,你吃了有力气。”

杨爱却把粥倒回锅里,掺了些野菜煮成糊糊,两人分着吃,菜根卡在喉咙里,刺得生疼。

杨爱开始去码头帮掌柜剥菱角。

掌柜是个络腮胡的汉子,总用指甲敲她的筐:“丫头,手脚麻利些,不然换旁人了。”

木盆边缘长满青苔,滑得像抹了油,她得死死抓住边缘才不会掉下去。

菱角皮又硬又滑,指尖被扎得全是小窟窿,绿渣嵌在指甲缝里,用皂角洗三遍都去不掉,夜里疼得睡不着,就摸着瓷片上的“月”字发呆。

有日剥到日头偏西,筐里的菱角堆得冒了尖,掌柜难得多给了把糙米。

杨爱揣着米往家跑,路过私塾时,听见里面在念“有父考,有母妣”。

她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听,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原来那些方方正正的字里,也藏着这么多疼。

张秀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本旧书:“这是《孝经》,你且拿去看。”

杨爱摇摇头,攥紧了怀里的米袋:“俺娘等着做饭。”

张秀才看着她满是伤口的手,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块麦芽糖:“含着吧,不那么疼。”

糖块在嘴里化开时,甜得她舌尖发麻,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回到家,陈氏又在咳血。

杨爱把米倒进锅里,突然想起父亲藏在床板下的酒坛。

她搬开床板,坛子里还有小半坛酒,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她倒出些酒,用火点着,拿块布蘸了热酒给母亲擦背。

酒火烤得布发烫,陈氏疼得哼唧,却渐渐不咳了,迷迷糊糊地说:“爱姐儿,你爹回来了,带了好多鱼……”杨爱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墙上她用炭笔画的“父”字。

窗外的雨还在下,汾湖的水又涨了些,漫到了码头的第三级石阶。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得靠自己蹚过这片深不见底的水了。

夜里,她把瓷片重新缠好,贴身藏着。

布条上的血迹和湖泥混在一起,变成了深褐色,像块浸了岁月的琥珀。

她摸着上面模糊的“月”字,突然觉得,这字不仅能镇住什么,或许还能照亮些什么——就像黑夜里的渔火,哪怕微弱,也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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