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带着草木清气的风拂过山林，白衣青年提着个竹编鱼篓，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到溪边。
溪水不宽，却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几尾银鳞小鱼贴着石缝游过，尾鳍划开细微波纹。
他选了块临水的平滑青石坐下，鱼竿是随手削的竹枝，鱼线缠着简单的铜钩，饵是昨夜剩下的麦饼碎屑——褪去“仙九剑”的锋芒，此刻的他倒像个寻常山居人。
甩钩入水的动作轻缓，竹枝在他手中稳如磐石，只有水面的浮子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他垂眸看着水里的影子，刀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却没了遇刺时的冷冽，反倒添了几分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上游忽然传来“轰隆”的水声，像闷雷滚过山谷。
抬眼望去，视线穿过两岸的垂柳和野菊，能看到溪水尽头陡然断落，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丈高的崖壁坠下，砸在下方的深潭里，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潭水比溪流深了许多，墨绿如镜，偶尔有受惊的大鱼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扎回去。
他盯着瀑布看了会儿，忽然收回目光，指尖在鱼竿上轻轻敲了敲——方才瀑布水雾散开的瞬间，他好像瞥见潭边的岩石后，闪过一角深色的衣料，快得像错觉。
浮子猛地往下一沉，他手腕轻扬，竹枝弯出好看的弧度，一条尺长的草鱼被钓出水面，在半空挣扎着甩动银鳞。
他将鱼摘进篓里，又重新挂上鱼饵，这次却没有立刻甩出去，只是握着鱼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瀑布下的深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平静的晨钓，似乎被那道瀑布，藏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突然之间丛林的鸟受惊若恐飞起，成群结队的飞向空中一声兽吼震慑森林西周。
那兽吼如惊雷炸响，震得潭水都泛起细碎涟漪。
景秋远握着鱼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瀑布左侧的密林深处，枝叶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冲撞。
他将鱼竿往旁边的青石上一靠，没急着去看，反而先侧耳听了听。
除了鸟兽惊飞的嘈杂，还有一道极细微的、属于人类的闷哼，混在兽吼里，若有若无。
“啧。”
景秋远低笑一声，指尖捻了捻，竟有几分兴味。
他本以为这晨钓能清静，没想还有意外插曲。
起身时，随手从篓里拎出刚钓的草鱼，掂量了下，朝密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像是在跟什么人打招呼，“出来吧，那豹子盯着的不是我，是你吧？
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你喂了它。”
话音落，灌木丛“哗啦”分开，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他头发乱糟糟的，粗布短褂被荆棘剐得破破烂烂，膝盖处还在渗血，可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受惊后又强撑着警惕的小兽。
看到景秋远，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被身后逼近的腥风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景秋远这边靠了靠，却又警惕地停住脚，攥紧了手里半截磨秃的柴刀。
那金钱豹通体棕黄，斑点如铜钱，正呲着獠牙朝少年扑来。
少年吓得闭眼，柴刀胡乱往前挥，却听“铮”的一声轻响，再睁眼时，景秋远己立在他身前。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细竹枝，竹枝看似柔弱，却精准挑在豹爪关节处，豹子吃痛，呜咽着翻了个滚，竟夹着尾巴遁入密林。
少年看傻了，忘了膝盖的疼，首勾勾盯着景秋远。
这人穿着素白的长衣，袖口连丝褶皱都没有，刚才那一下，快得像阵风。
景秋远掸了掸衣袖，回头看他，眼神淡得像潭水：“不怕死？”
少年猛地回神，脸涨得通红，又迅速变白，攥着柴刀的手关节发白：“怕……但、但我不想死。”
他顿了顿，忽然“噗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湿滑的青苔上，“先生……您本事大，能不能、能不能教我？
我什么都能做，砍柴、钓鱼、给您洗衣服……我不想再像野狗一样活着了。”
景秋远垂眸，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还有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少年心都凉了，才听到他淡淡开口：“起来。
这山叫‘无妄山’，山里的规矩，要么靠蛮力活，要么靠脑子活。
你刚才，哪样占了？”
少年咬着唇，爬起来，手背在身后偷偷擦了擦眼角，哑着嗓子：“都……都没占全。
但我能学。
先生，求您……”景秋远的目光扫过少年膝盖的血污，扫过他攥得死紧的柴刀，最后落在他眼里——那里面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点豁出去的执拗，像暗夜里勉强燃着的火星。
“想学什么？”
景秋远问。
少年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来，带着点哽咽：“想学您那样……能把豹子打跑的本事！
想学怎么在这山里，好好活下去！”
景秋远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转身去拿鱼竿，丢下一句：“跟上。
鱼篓里的鱼，今晚做你的拜师礼——前提是，你能跟上我的步子。”
少年几乎是踉跄着追上去，眼睛里的光，比刚才看到豹子时还要亮。
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他孤儿生涯里，第一次抓住了一道可能把他从泥沼里拽出去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