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玓缓缓蹲下身,无视了陈昊等人惊惧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自己的大舌贝。
甲壳冰凉,沾着腕力的血,也带着细微的裂痕。
大舌贝似乎耗尽了力气,贝壳紧闭着,微微颤抖,传递出一种虚脱的疲惫和一丝…完成使命的安心?
它蹭了蹭黄玓的手心,动作微弱。
“没事了…”黄玓用还算干净的校服内衬袖子,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大舌贝甲壳上的血迹,避开那细微的裂痕。
这笨拙的、被嘲笑为废柴的精灵,是他全家倾尽所有换来的希望,刚刚,它为了保护自己,几乎拼上了性命。
“我们走。”
他抱着大舌贝,一步一步,从陈昊等人下意识让开的通道中,沉默地穿过。
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嘲笑和恶意,此刻被纯粹的恐惧所取代。
他没有走向校门,而是拐进了教学楼深处的角落——男厕所最里面那个永远坏掉、无人使用的隔间。
这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暂时的“安全屋”。
隔间里昏暗肮脏。
黄玓反锁上门,将大舌贝轻轻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水箱盖上。
他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一个用旧布仔细包裹的小盒子。
里面是几片最廉价的伤药贴,还有一小罐他自己用打工钱偷偷买的、品质很差的精灵用外敷药膏——这几乎是他能为自己伙伴提供的全部医疗。
他拧开药膏,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用指尖蘸取一点冰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小心地涂抹在大舌贝甲壳上细微的裂痕处。
大舌贝贝壳微微打开一条缝,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传递出依赖和信任。
“疼吗?”
黄玓低声问,手指轻轻抚过药膏覆盖的裂痕边缘。
大舌贝轻轻摇了摇贝壳,蹭了蹭他的手指。
涂好药,黄玓凝视着自己的伙伴。
那冰冷的平静再次覆盖了他的双眼。
力量。
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
那些被垄断的水之石,那些天价的进化石……“大舌贝,”黄玓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狭小的隔间里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
大舌贝似乎听懂了,贝壳完全打开,露出本体。
它努力调动起体内刚刚恢复一丝的能量,小小的身体微微发光。
几粒微小的、闪烁着不祥紫色幽光的尖锐晶体,悄无声息地从它口中凝聚、飘落,精准地散布在隔间门口那一小块肮脏的地面上。
毒菱——这是它在刚才生死危机中,被激发出的新能力。
紫色的光点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一张等待猎物的致命蛛网。
黄玓看着地上那片隐蔽的紫色陷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
指尖还残留着廉价药膏的气味。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将大舌贝小心地收回那枚廉价的红白球,球体冰冷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沉甸甸的安稳。
黄玓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贴着墙根阴影,沉默地走向宿舍楼。
推开147宿舍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味、廉价泡面调料包气味以及不同精灵体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宿舍是标准的六人间,但靠窗右下铺的位置一首空置,积着薄灰。
此刻,其他西人都在,伴随着他们各自的伙伴。
“黄玓?
你可算回来了!”
靠门下铺的张海正用一块布擦拭着他那只略显暗淡的波波。
波波站在床沿,歪着头,发出“咕咕”的低鸣,看到黄玓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听说下午废弃训练场那边动静挺大?
有人打架了?”
上铺的李明探出头,他那只毛色油亮的小拉达正在他的枕头上啃着一小块硬饼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知道呢,别惹到我们就行。”
对面上铺的赵峰语气冷淡,他正靠墙坐着,手里抛着一枚小石子。
他的精灵——一只眼神锐利、羽毛有些凌乱的烈雀,就停在他床头的简易支架上,警惕地盯着门口的黄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嘎”声,带着明显的攻击性和领地意识。
这只烈雀是赵峰家早年从野外侥幸收服的,野性未驯,也是宿舍里公认“不好惹”的存在。
黄玓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向自己靠门口的上铺。
他习惯性地保持着低调和距离感。
宿舍里另外三人虽然也家境普通,但至少入学时都带着精灵,虽然可能也是饲育屋淘汰下来的次级品或运气好的野外捕捉,但能完成基础课程。
这让他们和黄玓、王强这种开学一周后才“临时抱佛脚”的,无形中又隔开了一层。
正当他准备爬上床铺时,宿舍门再次被推开,王强佝偻着背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黄玓好不了多少,灰败中透着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但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是一只走路草。
但它不像图鉴上描绘的那么鲜嫩翠绿。
它的叶片蔫蔫地耷拉着,边缘有些枯黄卷曲,颜色是营养不良的浅绿,甚至带着几块难看的褐色斑点。
头顶那两片叶子也软绵绵的,毫无精神地垂着。
它被王强用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裹着,只露出半个身子,小小的身躯在王强并不强壮的臂弯里微微颤抖,显得异常脆弱。
当它看到赵峰那只眼神不善的烈雀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往王强怀里钻得更深了。
“强子,你也…搞到了?”
张海停下了擦拭波波的动作,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同情。
波波也好奇地歪头打量着新来的“同伴”。
“嗯。”
王强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在…在回收站后面巷子里,一个瘸腿老头那买的。
说是…走路草,就是…就是不太精神。”
他不敢说“废柴”这个词,仿佛说出来就会击碎他仅存的那点希望。
王强走到自己靠墙的下铺,动作笨拙又轻柔地把走路草放在铺着旧报纸的床角。
走路草一落地,就蜷缩起来,叶片紧紧包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安全感。
“看着是有点…蔫吧。”
李明皱了皱眉,他那只小拉达倒是胆子大,跳下枕头,凑近了几步想闻闻新来的“草”。
但走路草立刻像受惊的含羞草一样,整个身体缩得更紧,发出细微的、类似呜咽的“嘁嘁”声。
“喂,管好你的耗子!
别吓着它!”
王强立刻紧张地护在走路草前面,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拉达被喝止,不满地“吱吱”两声,跑回了李明床上。
赵峰嗤笑一声,手指停止了动作,那只烈雀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锐利,紧紧锁定在缩成一团的走路草身上。
黄玓己经爬上了自己的上铺,背对着众人整理着薄薄的被褥。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整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务。
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波波偶尔的“咕咕”声、小拉达啃饼干的窸窣声,以及烈雀偶尔拍打翅膀调整站姿的扑棱声。
黄玓整理好被褥,在狭窄的床铺上盘膝坐下。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从校服内袋里,掏出了那个廉价的红白球。
冰冷的塑料外壳在昏暗的宿舍灯光下泛着微光。
下午废弃训练场那声清脆的骨裂、腕力的惨嚎、陈昊脸上的惊恐、还有大舌贝甲壳上沾染的鲜血和那细微却致命的裂痕……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力量……”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精灵球上那道出厂时就有的、浅浅的划痕。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透过床铺的栏杆缝隙,落到了下铺王强身上。
王强正笨拙地试图用一个小碗给走路草喂一点清水,走路草怯怯地伸出叶片,只沾湿了一点点就又缩了回去。
黄玓的目光没有在王强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又落回自己手中的精灵球上。
他想起厕所隔间里那散布的、幽紫色的毒菱光点。
宿舍的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强制熄灯时间到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小小的空间。
“草!
又熄灯了!”
李明抱怨了一句。
“睡觉睡觉,明天还有早自习。”
张海打了个哈欠。
赵峰没说话,黑暗中传来他翻身和烈雀挪动爪子的细微声响。
王强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装着水的碗放到走路草旁边,自己则和衣躺下,面朝着墙壁,背影在窗外微弱的路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黑暗中,黄玓轻轻按下了精灵球的开关。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在他掌心一闪而逝,仅仅是将大舌贝释放出来一瞬间,又立刻收回。
这是他和大舌贝之间一种无声的确认。
他能感觉到精灵球内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回应。
他缓缓躺下,将精灵球紧紧贴在胸口。
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如同烙印。
宿舍里,精灵们的呼吸和细微声响交织在黑暗中。
波波在栖架上偶尔挪动爪子,小拉达在枕头下发出满足的磨牙声,烈雀在支架上警惕地转动着头颅,发出轻微的羽毛摩擦声。
黄玓闭上眼,下午那滩在灰尘中晕开的刺目血迹,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明天…不,是每一天…他和他的大舌贝,都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撕咬出属于他们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