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喧嚣的尘埃在夕阳里浮沉,林夏蹲在摊位前,目光被那部翻盖手机牢牢吸住。
摊主油腻的手指随意地扒拉着几件锈蚀的铜器,嘴里叨咕着:“老古董啦,十年前的玩意儿,
电池都鼓成球了,当个摆设还凑合……”他话音未落,林夏已伸出手,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夕阳熔金,泼洒其上,
将原本黯淡的银灰镀成一种近乎燃烧的、不祥的橘红,灼着她的眼。就在那诡异的橘红深处,
机身一角,一朵线条纤细却无比清晰的蔷薇浮雕,如一道无声惊雷,
瞬间劈开了林夏的心防——那姿态、那微卷的花瓣边缘,
与她姐姐林秋失踪前手腕内侧的纹身,分毫不差。摊主报了个极低的价,
林夏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过去,手指蜷曲,紧紧攥住了那冰冷的金属。
手机沉甸甸的,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掘出的遗骨,那朵蔷薇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
带来一种尖锐而熟悉的痛楚。她将它贴身揣进外套口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那冰冷的硬物紧贴着她温热的肋骨,像一个不祥的烙印。
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市场嘈杂的讨价还价声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口袋里那无声的蔷薇和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城市。
林夏将这部来历诡异的老手机放在书桌角落,屏幕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她试图入睡,
眼皮沉重,意识却清醒得如同绷紧的弦,每一次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都像冰冷的指尖刮过她的神经。时间在黑暗中无声爬行,粘稠而缓慢。不知煎熬了多久,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嗡鸣,如同垂死蜂鸟的心跳,突然从书桌方向传来。
嗡……嗡……林夏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屏住呼吸,僵硬地扭过头。
嗡——!那嗡鸣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带着垂死挣扎般的疯狂震动!
书桌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
幽蓝色的光芒骤然撕裂了卧室的黑暗!那光芒来自翻盖手机的屏幕。
它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掀开了!惨淡的、冰冷的蓝光如同鬼火,
瞬间泼洒在狭小的空间里。林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向那片刺目的蓝。
屏幕表面像蒙着一层流动的水汽,模糊地映出了她自己惊恐的面容。但下一秒,
那倒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拉伸,五官如同融化的蜡般移位、重组——高挺的鼻梁变得秀气,
惊惶瞪大的双眼弯成了姐姐林秋特有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嘴唇的轮廓也在光影变幻中,
一点点塑成林秋微笑时微微上扬的线条!“姐姐……”林夏喉咙发紧,
破碎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无法控制的战栗。“嘟——”一声尖锐的电子音效,
屏幕中央赫然跳出一串闪烁的、毫无意义的星号组成的号码。同时,
听筒里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不是人声,
是狂暴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狠狠砸在坚硬礁石上的粉碎之声!
在这震人心魄的海啸背景音里,更尖锐、更令人牙酸的噪音如同毒蛇般钻入耳膜——滋啦!
滋啦!滋啦!——那是极其用力的、带着疯狂恨意的指甲,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反复刮擦!
声音密集、刺耳,直钻脑髓!“姐姐?是你吗?林秋!
”林夏对着那部疯狂震动、嘶吼着的手机尖叫起来,声音被无形的电流撕扯得支离破碎,
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电话那头的恐怖噪音骤然停止了。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手机屏幕那幽幽的蓝光还在无声地跳跃,映照着林夏惨白如纸的脸。
这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被瞬间抽干。
林夏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汩汩声。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走调、颤抖,
带着遥远记忆特有的失真电流声,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跑调跑得离谱,
带着少女醉酒后特有的含混和肆无忌惮的笑音,那是姐姐林秋十八岁生日那天,
在KTV包房里抱着麦克风,对着满桌狼藉的蛋糕和啤酒罐,扯着嗓子唱的《月光》。
那是林夏记忆深处,关于姐姐最后、最鲜活、也最无忧无虑的片段。此刻,
这熟悉的、带着傻气的歌声,却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凿穿了林夏的神经!“啊——!
” 一声失控的尖叫冲出喉咙,林夏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
狠狠拍向那部发出姐姐歌声的恐怖手机!啪!翻盖被猛地合拢!
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歌声、那幽蓝的鬼火,瞬间被掐灭。世界重新沉入黑暗,
只有林夏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如同破旧的风箱。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
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黑暗中,她像一尊石雕,僵立在书桌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几乎要破膛而出。就在这时,那刚刚熄灭的屏幕,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幽幽亮起!不是来电,
也不是蓝光。屏幕内部,像是被无形的笔蘸着浓稠的鲜血,
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出来,猩红刺目,
带着粘稠欲滴的质感:**明晚涨潮前,来灯塔。**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滴血,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行血字,
大脑一片空白。呼——哗啦!窗外,那棵紧挨着老式窗框的巨大梧桐树,
原本投在窗帘上的婆娑树影,毫无征兆地猛烈摇晃起来!
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狂暴的力量正狠狠撞击着树干,
又像是有无数巨大的、扭曲的肢体在树冠中疯狂地撕扯、攀爬!
枝叶摩擦的哗啦声密集如骤雨,巨大的黑影在窗帘上疯狂地扭动、膨胀,几乎要扑进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林夏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
猛地从书桌前弹开,踉跄着后退。她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穿衣镜镜面上,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镜面的冰凉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直刺肌肤。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惧。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镜子里,那个属于她的倒影,在幽暗的光线下,
肩膀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搭着一只毫无血色的、属于女人的手!五指修长,
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白,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深色的污垢。
它就那么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按在她倒影的肩膀上。“啊——!
” 林夏的尖叫彻底撕裂了夜的寂静。她猛地转身,
双手疯狂地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拍打、抓挠,仿佛要甩掉什么看不见的秽物。身后,
除了冰冷的墙壁和那面倒映着惊惶的穿衣镜,空空如也。她死死捂住嘴,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目光惊恐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扫视,最后,
再次落回书桌上——那部翻盖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
像一只闭上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窗外梧桐树的狂舞不知何时也停止了,
树影恢复了死寂的静止,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她过度惊吓产生的幻觉。
只有镜子里那瞬间的苍白触感,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地烙印在她的感知深处,挥之不去。
---清晨惨白的光线,像稀释了的牛奶,无力地涂抹在窗棂上。
林夏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依旧无法驱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一夜未眠,她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茶几上那部沉默的翻盖手机。
那朵冰冷的金属蔷薇在晨光中泛着黯淡的光泽,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姐姐林秋,失踪三年。
警方最初的调查如石沉大海,卷宗上最终只留下“疑似意外落水”几个冰冷的字眼,
连同她这个人,一起被时间的尘埃覆盖。三年里,林夏从未停止过寻找,
悬赏启事贴满了海港城的电线杆,网络寻人帖石沉大海,私人侦探换了一个又一个,
掏空了她微薄的积蓄,最终都指向那片吞噬了无数船只和生命的、沉默而险恶的海域。
希望如同指缝里的沙,一点点漏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钝痛。
而这朵突然出现的、与姐姐纹身一模一样的蔷薇,像一根淬毒的针,
猛地刺穿了那层名为“绝望”的厚茧,将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极致恐惧的电流,
狠狠注入她早已麻木的心脏。灯塔。那行血字指向的地点。海港城废弃多年的旧灯塔,
孤悬在犬牙交错的西礁崖尽头,像一根指向幽冥的巨大骨刺。那里风高浪急,暗流汹涌,
是海员口口相传的禁忌之地。姐姐失踪前最后几天的行踪,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迷雾,
与那片区域有着某种模糊不清的联系。林夏的心沉了下去,
灯塔的形象在她脑中与血字、与姐姐失踪的阴影迅速重叠、纠缠。她猛地站起身,
毛毯滑落在地。不能再等了。她抓起钥匙和那部旧手机,如同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或者一把通向地狱的钥匙,冲出了家门。
海港城警局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接待林夏的是个年轻警员,姓陈,
脸上还带着刚出警校不久的青涩。听到“林秋”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显然对这个三年前的旧案印象模糊。他起身,
在身后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灰色档案柜间翻找,
金属抽屉拉开的刺耳摩擦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激起阵阵灰尘。
“林秋……失踪案……”陈警员低声念叨着,手指在一排排卷宗标签上滑过,“有了!
”他抽出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吹掉上面的浮灰,走回办公桌前翻开。林夏屏住呼吸,
身体微微前倾。“嗯……档案记录,最后一次确认行踪是在三年前的……10月27号傍晚。
”陈警员指着泛黄的记录纸,“根据目击者和她自己手机最后的信号基站定位,
显示是在西礁崖附近的环海公路。后来就……信号消失。大规模的搜索持续了一周,
重点就是西礁崖和附近海域,包括那个废弃灯塔区域,一无所获。当时判断……”他顿了顿,
抬眼看了看林夏苍白的脸,“判断为意外坠海可能性最大。你知道的,那边风浪一直很大,
地形又险。”意外坠海。又是这个结论。林夏的心像被冰冷的钳子夹住。她不甘心,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口袋里那部旧手机的冰冷外壳:“那……灯塔呢?
当时搜查灯塔内部了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灯塔?”陈警员皱着眉回忆,
“那地方废弃快二十年了,就是个空壳子,里面除了鸟粪和锈铁架子,啥也没有。
当时搜救队进去看过,没什么异常。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手指在记录纸下方点了点,“有个细节。你姐姐失踪前一周左右,
似乎和一个叫‘周教授’的人有过几次电话联系。记录在这里,周正明,
海港大学物理系的教授,研究声学的。我们当时也询问过他,他说只是普通的技术咨询,
没什么特别的。这条线后来也没再深入。”周正明?声学教授?林夏的心猛地一跳。
——海浪的咆哮、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姐姐跑调的歌声……这会是某种“声学”的联系吗?
一个大学教授,会和姐姐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能看看他的联系方式吗?
”林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陈警员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到记录页的背面,
指着一个电话号码:“喏,这是他三年前登记的办公室电话。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林夏迅速用手机拍下号码,道了声谢,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警局。
背后,陈警员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对旁边一个老警员说:“又一个不死心的家属。
西礁崖那片,邪门得很呐,每年都有人出事,
捞上来的没几个全乎的……”老警员嘬了口浓茶,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声音沙哑:“灯塔底下……不干净。老一辈都说,那是‘海娘娘’的耳朵,专收迷路的魂儿。
”---海港大学物理系的老实验楼,像一头蛰伏在常青藤下的疲惫巨兽,
散发着陈旧电路板和过期化学试剂混合的古怪气味。林夏按照指示牌,
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最终停在一扇挂着“声学与振动实验室”牌子的厚重木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